进入十月,北风骤寒,老裴没有在郑州驻扎,而是一直向东,直接把行营驻到滑州胙城,以朱邪执宜为前锋,张克礼为前军兵马使,督神策军一万东进濮州,然后他便玩了一把骚操作,任命李光颜为行营兵马使,等于征用郑滑节度使做了禁军将领,严格来说这就是玩赖。
李光颜也玩了一手骚操作,把郑滑镇兵调到濮州边界大造声势,配合张克礼的中路主力,好吧,严格来说这也是玩赖……
两万大军在濮州边境做出进攻姿态,声势十分浩大,濮州本来就地狭兵少,粮草短缺,顶不住压力,干脆放弃西部,退到了东部的鄄城,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裴度自然不会客气,下令趁机进兵濮阳,临濮等县,李光颜挥军东进,行营也前移至滑州东部的韦城,至此中路前锋距离郓城只有三百余里,已经提前到达预定位置。
与此同时,郭旭率领右路军穿过宋州,进入兖州西南角的金乡县境内,李师道早已收到消息,自然不能放任自己侧后出事,特意派出数千兵马赶来支援,加上兖州兵马和壮丁,总数超过一万,两支兵马开始对峙试探,一场大战随时开打。
烦了率领的左路军路程最远,此时正在魏州,如果这时渡河南下出现在濮州侧后,濮州军将瞬间崩溃,可这么做等于与中路合流,前边布置将毫无意义。
与老裴只隔着一条黄河,二人互相通了几封信,然后命鲁豹和陈光洽继续挥师向东去往博州,自己则率亲兵去往魏州中部的昌乐县城,老田约他在那见面。
魏州作为魏博核心,也是地盘最大最富庶的一个州,开元年间有十二万户,后几经战乱,又经过多年繁衍和吸纳了周边许多州县的百姓,现今又超过元和之数,道路和水渠修整良好,村镇密集,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州。
十月十五,细碎的小雪中烦了抵达昌乐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立于县衙外等候,田布立于其侧后,必是老田无疑。
忙下马行礼:“田公”。
老田拱手回礼:“杨帅辛苦”。
烦了上前埋怨道:“进屋再说,敦礼兄,田公身份贵重,怎能顶风冒雪”,这年头一场感冒就能出人命,老田一人关系天下,可不敢让他受冻。
老田边走边笑道:“老夫也是战阵出身,没那么娇弱”。
烦了道:“老不以筋骨为能,不可大意”。
屋内已经备好酒菜,烦了先道:“陛下有恩旨交于田公”。
老田忙正襟行礼,双手承受。
老裴将战事布置报于老李,老李得知安西军进入魏博大喜过望,亲手写下圣旨快马送到军前,老裴让人送于烦了,让他得个顺水人情。
老田激动的展开老李手书:田弘正,受天地之正性,明君臣之大节,才贯文武,识探古今。熙百志以立身,坚一心而奉主,积诚自久,遇事乃彰。晓於群情,率以大顺,遂提六郡之地,首革两河之风……
烦了道:“田公,陛下已命人将此旨镌刻石碑两座,分立两京官道之侧”。
这道没有任何官职封赏的圣旨,把老田激动的热泪盈眶,再三向西参拜,“陛下大恩,臣万死不能报答……”。
老李没给老田官职封赏,却用一张纸和两块石碑,给了他无上荣誉和一张巨大的护身符,从此只要田氏子孙不努力作死,就一定不会有灭族之祸。
老田不稀罕官职权势,他若是想要那些就待在魏博做土皇帝就行,何必顶着压力归附,老李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烦了不知道这事是谁的主意,能确定的是一定是个绝顶的聪明人,真堪称神来之笔。
将圣旨交于儿子,老田激动之情久久不能平复,再三叹道:“此生再无憾矣……”。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烦了刚要说话,他却猛的一拍大腿,“布儿,告知所有田氏族人,收拾行装……”。
“田公”,烦了忙打断他,“欲往何处?”。
老田沉声道:“陛下恩厚,吾为臣子,不可不报,当举族入京,以绝魏博之乱”。
烦了可不能让他甩手就走,自己还要靠魏博提供粮草呢。遂劝道:“田公乃一镇节度,岂能轻易抽身?当上报朝廷,待继任者交接再走,才算有始有终”。
老田愣了一下,“杨帅不是来继任节度嘛?”。
烦了当场就懵了,“谁说我是继任的?”。
老田更疑惑,“上下都这么说……”。
“都……”,烦了哭笑不得,“此传言尔,田公怎能相信?”。
老田眨眨眼,挥手让儿子出去,低声道:“此时只你我二人,田某归朝之意已决,杨帅直言无妨”。
烦了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田公,这个真没有……”。
魏博百姓知道老田一心回朝,时刻担心来个混蛋,恰好他带兵进入魏博,来继任的传言由此产生。
他在唐邓干的不错,安西军名声也不错,魏博对他这个继任者很满意,所以传言越来越凶。
老田以为是烦了故意放的风,他以为烦了一定是身怀密旨而来,在得到老李夸奖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皇帝给了自己最想要的,又派来了信得过的重臣,自己该挪地方了,现在走还能再混个主动让贤的名声,烦了接任节度使也能跟百姓和将士们有所交代,倒是两全其美。
“田公,真的没有”,烦了又道,“田公何等人物,朝廷就算派人接任也会提前商量,哪能就这么派人过来”。
田弘正慢慢回过神来,低声道:“杨帅,可我都跟将士们说了你继任……”。
“我……你……这个……”,烦了无语,“田公,你这……”。
“将士们不放心,一再追问,我说没收到旨意他们不信……”。
魏州上下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说杨大帅率安西军接任魏博,许多人跑去问老田是不是真的。老田说还没接到圣旨,军中将校却不信,再三追问。
老田一想反正自己要走,既然上下对继任者这么满意,不正好两全其美嘛,便点了头,是这么回事。
他这一点头不要紧,流言马上被坐实,纷纷夸奖田公大恩,临走还给魏博选个靠谱的继任者……
烦了再次体会到了舆论的威力,安西兵将士和商贾一通乱吹,直接把自己捧了上神坛,惶恐不安的魏博百姓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老田正好有了顶缸的……
“田公,我真的是路过,是去平叛的”。
老田犹豫道:“上下都传遍了,不如将错就错……”。
烦了苦笑道:“田公,我是率禁军平叛,不是镇兵”。
接任一镇不是说句话就行的,要做许多准备,而且此次平叛的主要目的是宣扬禁军军威,若是真接下魏博镇,一切谋划都会变了味道。
老田也明白禁军平叛的意义所在,遂点点头道:“如此某便先暂代节度使,待杨帅平叛后再交接……”。
烦了愕然看着他,什么暂代?什么交接?我什么时候说要做魏博节度使了?你想做青史留名的忠臣没问题,怎么把我卖上了?
“老田……不是,田公,节度使一职岂能私授?”。
老田道:“杨帅放心,某自向陛下陈情此事”。
烦了一愣,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我是答应了唐邓那里……”。
老田拍着烦了膝盖,语重心长的劝道:“杨帅,当以国事为重,个人得失不算什么……”。
烦了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脑子一阵阵迷糊。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我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