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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元年,八月

河内郡,朝歌城东六十里

李常笑乘着一辆驴车,穿行林径小道,这儿的路年久失修,很是颠簸。

可只要通过这里,就能进入魏郡朝廷的治下。

随着临安帝被杀,以董颖为主的边境骑兵入主长安,袁处将大军调回,以河内郡为界与董颖保持默契的平静。

朝歌不远处就是淇水。

车厢中。

李常笑一袭道袍,手中捧着个枝头大小的白龟。

前些日子李常笑的内力再有突破,掌握了这种“大小如意”的法门。

白龟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

它的身材过于庞大,随身带着不太方便,哪怕有障眼法护持,可这么大个身子,路过客栈住店也是个麻烦事儿。

也是托白龟的福,李常笑得到在不同地形下风餐露宿的体验。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住店了。

手掌中

白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子,一副享受的模样。

它也有好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遥想当年,白龟从卵里出来,甚至还没有拇指大。

它一日日长成,最开始睡在掌心,后来趴在肩上,再到被李常笑背着……最后载着李常笑到处跑。

现在一朝反客为主,小五可是高兴坏了。

李常笑不时用小指戳它,眼底不禁流露出一抹温情和宠溺。

自家的龟儿子,只能宠着呗!

……

又过半日。

驴车到达淇水河畔。

这是淇水渡口,早在商周就有记载,自古以来是个离合之所。

《卫风·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椰风·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千百年来,淇水见证无数男女的分合,河水的每一丝波澜,每一次跃动,似乎都铭刻着一段过往。

渡口送别无数,最终形成了一个渡口码头。

船夫渔家往返淇水两岸,久而久之,码头也兼为百姓往返提供便利。

正当李常笑左右张望的时候,忽有一人向他招手。

“客官——!”

李常笑闻声看去,发现是个干瘦的老叟。

老叟皮肤黝黑,脊背佝偻,右眼底下有条嶙峋疤痕,浑浊老眼中透着一丝老辣和精明。

他十指交叉,赔笑着:“客官,可是怀县来的?小老儿赵三,静候久矣。”

李常笑微微颔首,拱手回应:“是船老大吧?”

赵三当即笑着答道:“正是。”

紧接着他准确报出李常笑租驴的车坊名称,作价几文,此去何途。

验明凭证,交还驴车,退付租金。

一切就绪,赵三上前牵驴,同时转头看向大船的方向,高声吆喝了句。

“云哥儿!”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小跑着过来。

他赤着上半身,腹前骨骼与肌肉纹理贴合,古铜色的肌肤在黄昏下格外耀眼,给人一副充满力量的感觉。

青年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李常笑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

内罡境。

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李常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

这般年纪,这等实力……放眼天下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李常笑不动声色看过去,只见青年一言不发走来,对赵三喊了句“叔”,转身牵着黑驴又回到大船。

“这是赵老大的孩子?”李常笑拍拍手掌,不经意问道。

赵三笑着摇头:“那是小老儿的本家侄子,早年拜师学武,近来学成归家,正好停留。”

李常笑心念一动,“是何方人氏?”

“常山真定人氏。”赵三答得干脆,旋即苦笑,“不过眼下真定在太平贼治下,小老儿举家迁移,多年未归,近乎断了联系。”

他口中的太平贼,是昔日太平妙宗的七大将军之一,张赟。

张赟投靠朝廷以后,得封真定中郎将,坐镇常山郡。

李常笑大致能猜出事情经过,不外乎是受了欺压,否则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

上了大船以后,李常笑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不过是用木板间隔,大小刚好够舒展手脚,靠近船身的边缘有个小窗,可以看到外头的景色。

按照赵三的说法,再有半个时辰就开船,淇水横渡,莫约明日正午时刻到达。

这时,李常笑的隔间木板忽然被敲动。

推开木板,发现敲门的是赵三的远方侄子,他口中的云哥儿。

见李常笑看过来,云哥儿报以微笑,手里拿着一个大干麻饼,还有一小碟油酥。

“道长,这是晚间的膳食,慢用。”

李常笑伸手接过,放在一旁,又问道:“可有茶水?”

云哥儿点点头,“有的,我去取。”

不过他又像想到什么,补充道:“今晚船上会有鱼汤,客官不妨试试,品味当是一绝。”

“好。”李常笑并未推却。

……

夕阳落山,船渔人家点亮门前火把,顿时淇水河畔一派亮堂。

全船的客人都已到齐,总共二十余人,加上三个水手,还有一名专门捕鱼的渔者。

赵三一声吆喝,宣告行程的开始。

船上的众人各自走出隔间,来到中间的宽敞船舱,这是分鱼汤的地方。

他们来时,鱼者正好将一条条河鱼捞起,鱼只有巴掌大小,但足有十多条,平摊到所有客人的头上,每人能分半只还多。

赵三熟练的取出瓦罐,里面事先放好各种调料,还有自家准备的一点汤底。

按照他的说法,这鱼汤是淇水一绝,看着平平无奇,可是汤底年头比赵三还要老。

另外三个水手也没有闲着,一个帮着杀鱼,一个看火,只留一个在外照看大船,同时留意江面的情况,警惕河匪出没。

……

煮鱼汤的间隙,船上的客人彼此攀谈起来。

一来二去,也清楚了渡河的目的。

有的是投奔亲戚,有的是过河做买卖,有的是逃避战乱。

李常笑静静坐着倾听,全程不置一言,看见他身上穿着的道袍,客人识趣回避。

通过旁人交谈,李常笑终于知道“云哥儿”的真名。

赵燕云。

师从荆州襄阳的枪法大师,十五年学成枪法下山,拜入武陵太守门下,本来有着一片大好前途。

可恰逢师尊病故,由于师尊无子,赵燕云退职服丧三年。

等到他下山,原来的熟人都换过一茬,想要复职没有机会,这才打定主意回老家。

……

鱼汤煮好,赵三挨着一碗端给众人,事前还要问一句是否有忌讳。

李常笑也分到属于他的汤,里面有半条炖烂的鱼肉,用勺子一碰就化,河鲜的味美顺着汤水下肚,引得众人大加赞叹,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赵三显然很满意一众客人的吹捧,心情大好之下,又把自家酿制的米酒拿出来。

随着战乱不止,粮食的收成越发捉襟见肘,想要喝到酒再不像以前那般容易。

能够付得起船费的,不说是大户之家,但战乱前起码吃喝不愁。

饶是如此,一个个见到米酒,却像是饿狼看到肉一样。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李常笑喝完鱼汤,转身走到船头。

距离大船开拨过去一个多时辰,淇水两岸已不可见,大船随着水纹上下晃动,河面荡漾起月光,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这时,李常笑道袍领口处动了下,紧接着白龟徐徐爬出。

它面向李常笑,例行“呼呼”两声,像是宣布自己睡醒了一样。

白龟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视线最终落在河面,圆滚滚的身体左右晃动,四只爪子上下摇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常笑嘴角微弯,手指轻点龟头,“倒是忘记,你还是个河龟了。”

于是他蹲下身子,把白龟放到地上。

白龟左顾右盼,一落地就循着鱼虾的味道麻溜爬到大船边沿,“噗通”一声跳到水里。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下方。

李常笑刚起身,就听到耳畔一句轻声的“咦”。

一回头,原来是赵燕云。

他们上船前就见过,相互之间留下印象,倒不会有什么尴尬。

李常笑率先问候:“云哥儿,怎么不接着吃酒了?”

赵燕云一愣,旋即笑道:“来者是客,云若与客人争抢,要叫阿伯看到,可是会挨骂的。”

“不愧师传名门,”李常笑称赞道,“真是好雅量。”

听到如此夸奖,赵燕云憨厚一笑。

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出声询问:“道长刚刚是在放龟吗?”

李常笑点了点头,“祖传的龟,娇气得很,正好让它也下去饱腹一顿。”

赵燕云一阵了然。

师尊在世说过,道家高人终年归隐山林,喜欢鸟兽更甚于人,或许面前这道长也是。

……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

船舱里的动静越来越小,直至终归于无,想必是客人吃饱喝足离场了。

赵燕云转身回去,打算帮着收拾残局。

这时,李常笑忽然叫住他,指向不远处。

月光下有道黑影正以一个飞快的速度靠近,隐隐可以看见火把的光亮。

赵燕云先是愣住,旋即凝神看去,转而神色大变。

“水匪。”

他走到船头,拿起一旁倒斜摆放的三叉戟。

临行前看向李常笑,“还请道长莫要对他人言说,云去去就回。”

李常笑点头答应:“有劳云哥儿了。”

赵燕云不再多言,一个纵身跳到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整个人沉入水底,化作一条银白水线疾驰冲向黑影。

李常笑留在原地,小声嘀咕:“浪里小白龙?”

他默默从怀里摸出一小壶酒,怀有一个小杯,对着月色品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