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换了语气,悟空的猴耳朵忽地立了起来,笑道:“对嘛,你向来都是有话就说的主儿,快说,我的耳朵都立起来听着呢!”
瑶姬伸手捏住了猴耳朵,轻轻揉捏着。悟空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耳边瑶姬的声音就像春水一波一波地荡漾着。
瑶姬道:“悟空,母后疯了,也认不得我啦。我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没把她唤醒…”
“你唤醒她作甚?疯了好,疯了没有痛苦!”
悟空的声音就像从水底下传上来,断断续续地,瑶姬听了手一抖,愣住了。
过了半晌,瑶姬才道:“不行,我必须把母后治好。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悟空眯着眼,懒洋洋地说:“哪有什么好法子?除非让时空倒流,一切重新来过。让一个人的时光倒流,俺可以做到。你母后应了劫数,需要全体神仙的时光都倒流,俺可没那个本事,嗯,庚上仙她有,但她不会干的。”
瑶姬道:“不用时光倒流,只要救活蟠桃园,说不定母后的病就好了。”
“嗤——哪有那么简单?她是个情种,最爱的两个男人都死了,还是因她而死。她自然会疯掉的,不疯魔,就不是西王母了——哎呀,疼死了。乖乖,撒手啦!”悟空的耳朵被瑶姬用尖细的指甲尖掐出血痕来,疼得他连声求饶。
“你救不救蟠桃?你不答应,我就揪下来当烤串吃。”
“俺只会砍树,不会育树。东王公会呀,可是他死了。哎哎,别别掐了,耳朵聋了。”
“你去找阿婆萝,让她去救,她有地水之精,能救活桃树。”
这真是个办法。
悟空握住瑶姬的手,笑道:“阿婆萝住在可仙居,俺去那种地方,你放心吗?”
“放心,才怪呢,我要陪你一起去。”
悟空笑道:“你去?不成的,阿婆萝与东王公黄侃有旧,你是辉魄宝的姑娘,你去,只会把事情办糟。咱可先说好了,你要陪着我,如果事不成,可别怨我啊。”
瑶姬想了想,感觉是这么个理,就道:“夜长梦多,你最好现在就动身,早去早回。”
悟空故意啊了一声:“啊,连晚饭也不让我吃一口。”
恰好角瑞带着一队仙女,端着晚饭进殿。角瑞笑盈盈道:“大圣,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你陪着她吃”,悟空指着瑶姬继续说:“俺命苦。公主让俺去干活,干不完不准吃饭。”
角瑞的笑容呆住了。悟空哈哈大笑,走过角瑞身旁,竟然伸手在她的臀尖捏了一下,还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好香、好香!比什么做的菜还要香!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悟空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在角瑞身后。
角瑞的屁股就像被烧红的煤块烫了一下,灼烧感从臀尖传到脸上,脸蛋都红艳起来。她嗫嚅着,汗水涔涔而下,看着瑶姬不知如何是好。
瑶姬道:“瑞姐姐,赶紧摆饭,咱可是饿了。别愣着了,听他的,快来陪我吃饭呀。”
悟空捏角瑞的屁股,瑶姬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多仙女在场,瑶姬没法发作,便借吃饭将方才的尴尬掩饰过去。
她心里很纳闷:臭猴子,什么时候开始手脚不老实的?好大的色胆,当着我和众仙女的面,调笑角瑞。哎呀,我让他去可仙居,会不会是步臭棋?赶紧吃,吃完我可得去可仙居里溜一圈看看。
瑶姬的担心有几分道理。此刻的可仙居湖心小筑里,虽然说不上春意盎然,却已是浓情款款了。
悟空居中高坐,如来对面相陪。悟空的左侧是阿婆萝,右侧是羲灵。美轮美奂的杯盘上,巧布珍馐美味,晶莹剔透的琉璃里,盛满合欢佳酿。
悟空有几分醉意,举盏笑道:“释迦世尊,羲灵姐姐,俺寅夜来访,扰了两位的清梦。俺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羲灵笑道:“我预感到大圣会来,就提前备好菜蔬,烫了佳酿,可巧大圣就来了。”
“哦,羲灵姐姐,咱俩可谓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达呀!你说说,俺为何要来叨扰?”
“大圣客气了,可仙居就是怡情所在,我们欢迎三界诸仙常来。”
悟空不知何故,见了羲灵心情极好,调侃道:“那是三界诸仙,猪仙猪仙,俺是猴仙,你且猜一猜,俺为何而来?”
一句话,满席皆笑。
羲灵瞟了一眼阿婆萝,低声道:“大圣,特意点阿婆萝过来作陪,莫不是找她有事?”
观世音阿婆萝也是这么想的。阿婆萝心想:羲灵是师傅的亲师妹、老相好,她俩陪着孙猴子吃酒,本来没有自己作陪的道理。猴子谁都不叫,特意叫我来作陪,准是没安好心。
阿婆萝心里戒备,眼睛盯着孙悟空,脸上却浮起浅浅的笑容。
“灵姐姐,厉害呀!你一猜就中,来来,阿婆萝、如来世尊咱们喝一杯祝贺祝贺。”
喝完以后,阿婆萝笑问:“大圣要哪里差派贫僧?”
“阿婆萝,我听说昔日你曾与太上老君赌咒,你成功复活了在八卦炉内炼枯焦的杨柳枝,可有此事?”
这是阿婆萝的得意之作。阿婆萝眼里放出神光,娇笑道:“那是我年轻时的骄狂事,大圣竟然还记得。”
“观音大士,你有枯木再春的神通,定然能复活蟠桃仙树了?”孙悟空这次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主题。
原来猴子是要我救蟠桃呀!阿婆萝何等精明,看穿了悟空的用意,她挺了挺腰身,娇笑道:“大圣祖居东胜神州傲来国,我听说那里的猴子最爱吃桃子,大圣莫不是嘴馋,想要吃蟠桃了?”
“倒不是俺嘴馋,那蟠桃是渡劫长生的神物,经过和议大会这场浩劫之后,三界神仙凋零殆尽。俺身为齐天大圣,要为幸存诸仙谋一条出路。想来想去,只有复活蟠桃这条路了。大士号称大慈大悲,是如来师尊的爱徒,法力高强,还望出手救活桃树。”
悟空虽然说的诚恳,而释迦摩尼装聋作哑,喝酒不表态。
阿婆萝就继续推脱:“贫僧听说东王公黄侃曾经去救治过桃树,连他都劳而无功,我就更不行了。大圣须知东王公是草木之神,万物化生之司命,他的法术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哩。”
悟空笑道:“阿婆萝你莫要过谦,东王公是我的盟兄,他有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吗?”
阿婆萝正色道:“大圣,黄侃的法术的确高我太多。你可知道有一个扶桑古国吗?”
扶桑古国?这四个字彷佛是四块万钧巨石,投到了悟空深邃的心海里,激起十几丈高的浪花。
深埋在悟空心底里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了。对啊,好像是太阴星君为了找疗伤圣药,去了扶桑古国。可是扶桑古国究竟是什么地方,悟空皱着眉头也想不起来。
阿婆萝看到悟空凝眉苦思的样子,就笑了:“哈,原来大圣也有不知道的地方,你敬我一杯酒,我告诉你。”
悟空笑道:“别说一杯酒,你要是能救活蟠桃仙树,我愿意喝一大坛酒。”
阿婆萝笑道:“先听我讲故事吧。扶桑古国是太阳神出生的地方,太阳神的母亲叫作羲和。相传她有一次在扶桑古树下入睡,醒来便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太阳神。三界大战之后,魔尊逃亡魔域。魔域里没有光明和生机,魔尊就去扶桑古国捉羲和。”
悟空打断阿婆萝的话,问道:“你讲了半天,怎的还没讲到重点?我问的是如何救桃树,你讲羲和做什么?难道她能医活桃树吗?”
悟空连连逼问,阿婆萝慢条斯理答道:“说不定羲和真能就桃树里。太阳神是生生不息的至阳之神,而羲和是太阳神之母,嗯,可惜,羲和被魔尊捉去了。”
“魔尊去捉羲和,而羲和躲到扶桑林里。魔尊找了三天没有找到,他恼羞成怒,便放了一把天火,将整个扶桑古国化为一片焦土。羲和无处遁逃,被魔尊从扶桑灰烬里捉住,去了魔域。”
阿婆萝端起酒杯,笑道:“大圣,咱们再喝一杯,我马上就讲到重点了。”
悟空招呼如来和羲灵一起喝。
如来久在西昆仑大雷音寺,对扶桑古国的故事不熟悉。阿婆萝讲得声情并茂,如来也听入迷了。他催促道:“阿萝,后来呢?”
“师尊,大圣,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东王公黄侃为找三味真火的火精,到了扶桑古国。他找到了几颗烧焦的扶桑树种子,带回了方丈山。经过他悉心培育,有一颗完全焦糊的种子,不仅被他救活了,还培育成了一个参天大树,比扶桑古国的树王还要大。”
悟空恍然大悟,鼓掌大笑道:“对对对,经你这一说,俺才想起来。黄侃的那棵扶桑树俺见过的。哎呀,好大的一棵古树啊!”
羲灵根本不信,摇头笑道:“有这等事?三寸丁谷树皮还有这等本事?”
阿婆萝与黄侃有旧情,听羲灵说得难听,不觉皱起了峨眉。碍于羲灵的辈分,还有师尊的面皮,阿婆萝不敢反唇相讥。
出乎阿婆萝意料的是,孙悟空替她出头了。
孙悟空笑道:“是啊,俺曾与黄侃一同沐浴。俺发现老黄的本钱的确很玲珑。还是羲灵姐姐见多识广,不需要与老黄同沐,仅凭肉眼就看出东王公是三寸丁谷树皮。”
悟空伸出两根手指,并拢在嘴边,斜斜的看着羲灵,不住地低声坏笑。
悟空意在讥讽羲灵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皮肉营生,所以知道黄侃的本钱小。阿婆萝明白悟空的用意,嘻嘻笑着要看羲灵如何应对。要知道,羲灵的老情人,自己的亲师尊,就在羲灵旁边坐着呢。
羲灵执掌可仙居上万年,她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羲灵的老辣,出乎悟空和阿婆萝的意料之外。
悟空的讥讽辛辣,却连羲灵耳朵上的毫毛都没有冲动。
羲灵浅浅一笑:“大圣谬赞了。杨婉瑾中途劈腿,黄侃情海失意。百无聊赖的他,曾在可仙居盘桓长久。这里许多姐妹兄弟都与黄侃有过亲密接触,哈哈哈,她们给黄侃起了个诨名,叫作拼命三郎,时常当作笑话讲。哎,偏偏我主管这一方,耳朵长,记性又好,听到就记住了。”
羲灵故意把“拼命三郎”说得很响,果然引起了悟空的兴趣。
悟空问道:“‘拼命三郎’?黄侃性格和善,不是那种爱拼命的莽撞人,如何得了这个雅号?”
“雅号,哈哈哈哈哈,真是雅号啊。那个诨名是说他的床上功夫很好,拼了老命也熬不过三个数!”
羲灵屈起手指,笑吟吟道:“一、二、三,结束了,就是这么个‘拼命三郎’。”
悟空初时还不明白,照羲灵的样子,屈指去数,忽然顿悟,便哈哈大笑起来。如来也忍俊不禁,而阿婆萝羞红了脸。
羲灵瞅见阿婆萝的红脸,双眉一扬,笑问:“阿婆萝,我听说有段时间,你同黄侃走得很近,差点成了东方仙界的一段佳话呀。”
阿婆萝同黄侃交往的事情,如来并不知情。羲灵这么一说,如来的眼神也变了。
阿婆萝急忙道:“师姑,你跑题了啊,咱们谈论救蟠桃的事,别说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大圣,你想想黄侃能把被天火烧焦的扶桑子育活,那蟠桃救治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大圣,何不请黄侃出马?”
悟空两手一摊:“黄侃死了,而且黄侃曾经拿地水之精去过蟠桃园,可是反而把幸存的桃树也弄死了。”
羲灵和如来知道黄侃已死,而阿婆萝还在养伤,所以她并不知道黄侃的死讯。乍听得黄侃故去,阿婆萝神色突变,两大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好几次都要掉下来。
阿婆萝紧紧咬着下嘴唇,努力平复心情。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停杯不饮,看着阿婆萝。
阿婆萝带着鼻音,颤声道:“东王公他,他居然死了?大圣,黄侃临死前说了什么?”
孙悟空赶到玉台之上时,黄侃已经气绝身亡,神消魂散了。黄侃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悟空不知道。
孙悟空叹了口气,想照实回答,可是嘴里却说出另一番意思来:“阿婆萝,黄兄死在俺的怀里。他浑身都是剑伤,几十个血窟窿咕嘟嘟往外冒血,惨啊,太惨了。”
悟空的舌头就像一支画笔,把黄侃惨死的景象,描绘在阿婆萝的眼前。旧情郎惨死的画面,无比血腥、无比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阿婆萝声音尖利起来:“黄郎,他说什么了?”
悟空道:“他满嘴都是血沫子,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过俺听清楚了,他说‘若能救活桃树,他虽死无恨’。”
阿婆萝道:“他还说什么?”
“他说唯有你能救桃树。”
阿婆萝一拍桌子,急道:“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悟空摇身一变,变作黄侃的模样。他浑身血流不止,嘴里吐着血沫子,两眼大睁,盯着阿婆萝,声音无力,话语含混道:“贤弟…茫茫三界,唯有阿婆萝…能救桃树。你…去找她,若能救活桃树,我死…而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