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只要我们按照最稳定的车速,关掉一切多余的功能,应该还是有希望开到市区周边的。毕竟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呆在车里只会冻出毛病来。”冯俊毅最终做了决策,驱车重新回到国道上,继续了开回逻些城的行程。
半个小时后,车子摇摇晃晃爬上了山坡。俗话说山路十八弯,可如今这车子转了简直一百八十个弯,都远远没有翻过山头。四个人起初还能轮换着睡觉聊天,到后面全都没了睡意,纷纷紧张地盯着实际上几乎看不见的道路。
前面几小时的路虽然难走,至少整体是平缓的,如今爬上山坡后,汽车每走十几米就转一个大弯,脚底下还全都是非常狭窄的悬崖土路。别说路灯了,放眼四望,连个鬼火都没有。黑漆漆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噬魂兽,把所有和光明有关的东西全部吞噬殆尽,光线弱到只能看到前方不足两米的灯照距离。偏生车况也不理想,连最强的远光也如萤火之辉般无力,只要稍有不慎,随时都有掉落悬崖的风险。
冯俊毅不厌其烦地抱怨着车子的差劲,其余三人原本还回应几句,如今也纷纷紧张地无暇搭理。身处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荒山野岭,黑漆的雨夜把原本微弱的车灯稀释的越发如风中残烛般飘摇脆弱。陌生恶劣的道路路况,漆黑寂灭的诡秘群山,还有越下越大的山雨,所有的不巧凑到一起,难免不让人惊恐胆颤。何朵甚至感觉有一张狰狞的鬼脸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张牙舞爪地贴在车窗上,以至于她连头都不敢往侧边转,只能直勾勾盯着黑漆漆的前方车窗。租来的汽车制热本就不好,且为了省油,冯俊毅老早就关掉了空调。何朵和肖瑶哆哆嗦嗦地靠在后座上,裹着身上仅有的披肩取暖,手脚已然冻的冰冷透骨。
“撑住啊,同志们,咱们已经翻过山脊,开始下坡啦!”冯俊毅长舒一口气,兴奋地说道。
何朵看了看手机导航,虽然已经开始下山,但稀稀拉拉的导航画面里显示,前方依然有不止几十道急转弯等着他们。
“看这情况,再有最多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小郑说道。
众人刚松一口气,汽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靠,牛逼了!”冯俊毅喊道。
众人定睛看向前方,只见一大坨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正缓缓从山坡上滑落下来,转眼间就盖住了前方道路。
得亏是冯俊毅开的既慢又仔细,要不然一个马虎,整个车只怕都要被泥石流冲下悬崖了。
众人彻底乱了阵脚,一时间车内安静的出奇。冯俊毅左右观望了一下,率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小郑随即也跟了过去。两人在车前车后看了一番,手里比划着什么。何朵和肖瑶则紧张地待在车内,打死也不愿出去。泥泞的道路,车门打开时刺骨的凉风,以及狰狞的黑夜,一切都太恐怖了。两人手挽着手,铁了心待在车里等候。
几分钟后,冯俊毅和小郑哆嗦着回到车里,愁眉不展。
“怎么样?”肖瑶关切地问道。
“过是肯定过不去了,路边只有一米的距离,边上又是悬崖。”冯俊毅说道。
“啊,难道要掉头回去吗?”肖瑶失落道。
“回也难,以车子现在的油量,最多只能走三四十公里了。”冯俊毅指了指油表道。
“要么打110?还是119?”何朵尝试着思考方案。
“对哦!”冯俊毅眼神一亮,可很快又黯然下来,原来是手机没信号了。
“我的还有一格半。”何朵说着,随即拨打了电话。
艰难地拨了好几次,总算勉强接通,可消防给出的回应却是:天色太黑,地理条件又极其恶劣,几个人的定位也不精准,救援车辆根本开不进山里。以逻些市当下的设备条件,只能让他们想办法自救,暂时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天亮了救援队伍再赶过来。
最后的期待破灭。
难题再次回到四人身上。首先他们肯定不能离开车子,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夜里,谁知道远处是不是早已经有飞禽猛兽在盯着他们?可呆在车里也很危险,谁知道泥石流的面积会不会越来越大?可如果往回退,这点油又能退到哪里?尤其是在这仅有一条车道的悬崖公路上,黑漆漆的雨夜,全无灯光,几个人都不熟悉路况,怎么倒车?谁来指挥?谁敢下车把自己暴露在漆黑的山路雨夜里?
“咱们这小命不会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吧?”小郑半带悲伤地调侃道。
“别这样别这样,还是要乐观点。”肖瑶鼓劲道。话虽这么说,那强打精神的语气已全然泄露了她的绝望。
“咱们几人的手机轮流开吧,别一会儿都没电了。”冯俊毅听到自己手机电量告急的提醒,赶紧建议道。
所有坏运气都凑到了一起。
“开着也没用,刚才都还隐约有点信号,现在连信号都没了。”何朵盯着手机屏幕上若有若无的信号标说道。
手机快没电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每隔几十秒就点开屏幕,因为付朗早在一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信息,询问今天玩的如何,有没有到客栈。
“刚看到信息,还在路上,信号不太稳。”
但就这一条信息,重复发了十多次,都显示发送失败。
危险迫在眉睫,却也不见得结局一定就是倒霉透顶。此刻给家人打电话留遗言应该也还不至于,况且电话信号又时有时无。可退一万步说,如果真遇到什么好歹,总不能就这么一句话都没有的消失吧!
何朵思来想去,用短讯息的方式给付朗留了“遗言”。
“我在返回逻些的途中遇到了泥石流,虽然很危险,但是并不害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保险起见,把我想交代的事情说一说:我的银行卡密码是*****,名下所有的财产是正在还贷款的一套房子,还有一辆代步车,以及两张银行卡。如果我出现什么不测,身后的这些微薄财产留给我的父母,由姐姐何文代为打理。这些钱虽然不多,也足够父母颐养天年。父母将来终老以后,剩余部分由姐姐主持留给外甥和侄儿上学之用。”
何朵眼泛泪花发了出去,随机又补了一条:“小朗,不要太难过。如果最不幸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也是命中注定。我没事的,感恩遇见。往后余生,照顾好自己。”
“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车子倒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冯俊毅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下定决心。
“嗯,我下去给你看着。”小郑也鼓起勇气说道。
“我们一起下去看吧,人多力量大。”何朵和肖瑶附议。
遗言留好了,心里反而轻松下来。
三人刚下车,就感受到远处的山脊背后好像出现了一道隐约的亮光,但只是一闪,便没了踪影。
“有亮光,看到了没?”何朵喊道。
“好像看到了,但是又没了。”肖遥赶紧敲打车窗,告知冯俊毅。
“这家伙,该不会是鬼火吧?”小郑玩笑道。
玩笑虽然有点惊悚,几人却丝毫不觉害怕,反倒因为这点微弱的车灯而振奋了起来。毕竟在这种绝望的环境里,哪怕是鬼,也比坐以待毙强。冯俊毅也下车等在旁边。
“又有光影了!”何朵激动地喊道。
果然,摇晃的光影再次出现,虽然很弱,却越来越持续,且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靠近,是一辆农村里常见的简陋SUV。
车窗摇下,是两个当地的藏民。这下好了,本地人更熟悉路况,肯定能帮上忙。
冯俊毅率先上前打了个招呼,随即带着二人走到前方观看路况。和善的藏民大叔接过冯俊毅手里的香烟,镇定沟通撤退的方案。
在藏民的帮助下,两部车依次小心地倒退到地势稍宽的路段,掉头驶离。藏民的车子在前,冯俊毅则开车跟在后面。
“他们会带我们退到山下最近的可以加油的地方。”冯俊毅微笑道。
不知是环境还是心态所致,夜色衬托的他的侧脸格外帅气。
两部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行驶在漆黑的雨夜中,何朵和肖瑶再也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跑的轻快了起来,两人越睡越冷,索性纷纷起身观望。不多久,冯俊毅跟着藏民的车拐上了一条岔路,约莫十分钟后,藏民的车子停了下来。待冯俊毅驱车靠近后,藏民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操着一口生涩的普通话喊道:
“继续往前开几分钟——就到了。我们——走了。”
车子最终如愿加满了油。众人再也不敢继续错下去,老老实实沿着来时的国道反方向驶回,两个多小时后总算掉头驶入心心念念的青藏公路,正式朝市区方向奔赴而去。
随着手机信号的逐步恢复,几个人的手机陆续滴滴答答响了起来,大家彼此会心一笑,各自淡定又热切地回复着信息。
付朗的电话第一时间打了过来,何朵讲故事般笑呵呵地陈述了下方才的经历,偶尔也不忘幽默一下。
众人抵达客栈时已经早上六点多,素有日光城之称的逻些上空早已大白。日出前的薄云挂在城边的山头,仿佛一个白衣仙女正衣袂飘飘地站立在屋顶远眺。整个城市都显得素丽纯净,直看的四人全身一空,身心舒畅。
休整两三个小时后,四人陆续踏上了回家的旅程。由于正处旅游旺季,只有何朵顺利抢到了车票。肖瑶不愿再多逗留,便和冯俊毅、小郑一起买了当日的机票。
一个人踏上回江临的火车,熟悉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征途陆续浮现于脑海。从上初中时开始,何朵似乎就独自颠沛在成长的道路上。先是从村里翻越大山到镇上上初中,再是从村里几番周折到市区上高中,十年寒窗后,又踏上从宁水到原中的火车,到如今这些年奔赴江临,一路上都是自己一个人。
小时候是迷茫的孤独,后来是逐梦的孤独,而今随着呼啸的列车穿梭于苍茫天地间,又是一种悲凉的孤独。相比之下,年少时的孤独更多是一种探索的成长之旅,即便孤独,却也无知无畏。而今的孤独,却酝酿着可怕的无力感,一呼一吸间,似乎都是无处安放的寂落。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朋友圈里,肖瑶放着惯用的九宫格图片,最后一图用了江临机场的照片,并破天荒配上了与她性情极不搭调的名人诗词。冯俊毅则第一个在下面点了赞。
何朵还依然沉浸在孤独的旅途思考中。全程陪伴她的,是付朗的微信和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