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上蜻蜓点水,在赚钱上拼命三娘,已成为何朵在全体同学心中的刻板印象。按理说,但凡能考进名牌大学的人,学习能力都不会差到哪儿。只是苦于生活的压力,何朵不得不日日在外奔波,在学习上投入的精力少之又少,成绩也就一言难尽了。饭店服务员、洗碗工、家教、促销员、传单员,甚至报社打杂文员,总之学校周围的一应零碎工作,何朵几乎都做了个遍。
也正因如此,何朵鲜少参加集体活动,在班里存在感很低,能相处默契的密友就更少了。友情的空洞令她不得不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兼职工作中,只有如此,她才不会被情感上的落寞所裹挟。
秦风,那个何朵眼中的白月光,稳稳地温暖着她虚浮的音乐世界。这个自里而外散发着无限高雅和冷傲的男生,每每一开口,却会给人带来极接地气的温馨和络。虽然秦风从未带女友来过音乐室,何朵依然可以想象出那位幸福女生的音容笑貌,估计也是和秦风一样明月清风、仙气十足吧!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老乡的情谊加上何朵一口一声“哥”的吆喝,让秦风对这个单纯敏感的姑娘也更关心照顾。日常练习的那间音乐房,成了何朵在学校里唯一的归属感所在,在练习上也更加用心。等到了大二的第一个学期,何朵已经能用钢琴熟练弹奏出《卡农》和《秋日私语》。
新一轮青涩稚嫩的面孔如下饺子般一股脑涌入校园,一年前那群茫然激动傻不愣登的大一新生,如今已端着成年人的架子漫不经心地在校园里游荡。何朵和队长一起站在社团招新的桌位后面,娴熟地迎来送往。一番折腾之后,军乐团如期迎来新一波成员。
为了让新人们快速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乐器,团长特意把上一届成员召集在一起,在新人面前集体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
这已经不是何朵和众团员当众演奏的第一次。大半年的时间里,军乐团不仅光荣参加cUbA篮球联赛的拉拉队表演,还有军训阅兵仪式上的演奏、重要领导莅临时的欢迎仪式、学校运动会开闭幕式、以及校园乐队的公益演出等等,都离不开巍巍雄风的校军乐团英姿,何朵自然也已经验老道。
不过长笛在乐队演奏中往往只是配角。在众多萨克斯、小号、圆号等高分贝的烘托下,黑管、长短笛这类乐器的声音多数会被覆盖。但是如果独奏,效果却相当出彩。《拉德茨基》这首曲子里,就有专门属于长短笛的高光时刻。在新人云集的训练室里,乐音甫一拉开,立刻声震四周,排山倒海的音响几乎要把大楼的屋顶掀开。何朵和其他几个长笛队友严阵以待,一边跟着主旋律吹奏,一边在心里打着拍子,静静等待属于自己旋律的到来。
整部乐曲,适合长短笛独奏的就只有几个花子,但却是画龙点睛的关键。果然,旋律铺展到长笛部分的时候,何朵等人火力全开,仅不到十秒的时间,两段花子清脆婉转地跳脱出来,直接听傻了眼前的观众。
没多久,长长的队伍就排到了长短笛队的行列。何朵学着当初队长的样子,从看形象看牙齿到看手指,再到简单考察下对方的节奏感和乐律,一番流程有模有样操作下来,还颇有几分专业的长辈样。最终入队的七名新队员,热切殷勤地跟在何朵和其他两个老队员身后。那种对音乐如饥似渴的激情,让何朵很是感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已突然成了新一届长短笛队的队长。
本身就还只混个皮毛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带领小辈的队长,从天而降的使命大大激发了何朵的热情和斗志,不仅尽心尽力地辅导队员,自己也更努力地练习技术。然而窘迫的生活却让她无法顺利如愿,尤其是随着禁煤令的白热化,家里几乎已断掉了所有收入来源。何朵每日所想所念都是如何赚到第二日的饭钱,练习乐器的时间自然越来越少。
用着最廉价的化妆品,吃着最便宜的堂食,同时做着三四份零工,生活却依然捉襟见肘。何朵干脆买来酒精炉,偷偷煮起了方便面。或者在饭点时从食堂买一份米饭,再在便利店买个鸡蛋,配上日常备用的葱蒜,在宿舍做起了蛋炒饭。
虽然宿舍严禁使用明火,何朵的锅炉也被没收过几次,不过她总有办法趁舍管阿姨不留神时悄悄顺走。几个舍友理解何朵的不易,虽然偶有不便,也不会真的计较。加上有时候自己也会嘴馋想动手烧饭,何朵的酒精炉便会派上用场。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生活不易,却也打造了何朵顽强的生存技能。学校周边但凡有新开的饭店,当大家去猎奇尝新的时候,总会看到何朵端着盘子风风火火迎来送往的身影。然而一个小时三五块的收入不仅辛苦,依然无法满足生活的需要。何朵又跑到报社做起了码字和排版的文员,在快速学习下做出了亲自排版的报纸并顺利发行。然而到了发工资的那天,到手的两张微薄收入再次督促她重新寻找新的出路。
一直很喜欢上网,但苦于没钱没时间的何朵,又把目光锁定到校门口的网吧里,摇身一变做起了网管。然而昼夜颠倒的作息又令她苦不堪言,加上每天清晨回到宿舍时那一身吸了整晚烟酒泡面的臭气,让所有舍友苦不堪言。大家理解归理解,仍然少不了调侃几句何朵身上带回来的“生化武器”。别说她们了,何朵自己都不想靠近自己的衣服,实在是臭的一塌糊涂。尤其镜子里那张蓬头垢面的憔悴面容,实在是触目惊心。因此没过几天,何朵又换了新的工作。
骑着买来的二手自行车,何朵踉踉跄跄蹬了大半个小时,到了一片安静的居民区。女主人礼貌客气,寒暄几句后就把她带到了孩子的房间。小男孩十一岁,一脸清高的傲娇,任由母亲怎么介绍,都对何朵不理不睬。好在何朵也算久经沙场,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开始了作业辅导。小男孩懒得跟她搭话,何朵就集中精力辅导做题,一节课下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啰嗦和曲意寒暄。自然,等课程结束的时候,小男孩已顺利接受了这个文静机智的何老师。
回校路上,何朵万千感慨,如果这一年多以来好好学习,绝不至于功课退步到如此程度。只是教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有些题解起来居然都有点费力,真是罪过。自小就以学习成绩为荣的自己,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沦落为学渣。
正感慨间,女主人打来电话:“何老师,您感觉莫莫怎么样呢?”
“娃很聪明,很好,学习成绩也不差。”何朵实话实说。
“唉,这孩子学习成绩以前更好。从去年开始,就越来越排斥学习了。我和他爸都很着急。但是我俩太忙了,没有时间陪孩子,更没时间陪他做作业。这娃脾气又不好,在你之前都气走好几个老师了。”
何朵听到这里,心想,莫不是下一句要说:真的不好意思,这次可能也要把你气走了。
“但是孩子唯独对你印象很好。哎呀,这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何朵听完,不由眉飞色舞,心里想道:“太好了,也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重淡定,何朵客气地说道:“那真是难得呢,谢谢莫莫认可我。”
“何老师,我也就不跟您绕弯子了。您看看,如果觉得孩子还行,愿意辅导,以后每周来两次,可好?”家长说道。
就这样,何朵简单还了下价格,顺利拿下了这份时薪五十元的家教工作。一个星期只需要去两次,每次辅导两个小时,就可以赚到两百元。相比以前那些打零工的工作,果然还是家教既得体又高薪。
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家教虽好,她已无力多找下家。荒废了一年半的学业,何朵对自己的辅导水平早已没有信心。只要能顺利辅导眼前这位小家伙学习进步,她就阿弥陀佛了。
等何朵第二次光临小男孩家时,男孩依然是一幅清高气傲的做派,但眼神中需要被认可的期待全都被何朵看得一清二楚。何朵废话不说,直接打开书本,温柔地检查和辅导作业。遇到答错或者不会的习题时,她会不紧不慢,用幽默机智的言语讲解解体思路和要点,循循引导。加上何朵把男孩当大人一样聊天,让男孩很是受用。男孩明显地活络起来,虽然脸上还努力绷着,作业上的交流却非常积极。
何朵有足够多的办法用简单风趣的方式引导男孩思考,这让小家伙钦佩不已。然而遇到一些奥数类不按常理出牌的题目时,何朵也会坦诚相告自己需要思考,或者由衷感慨这题出的真不地道之类,惹的男孩抿嘴嗤笑。在客厅忙碌的女主人偶尔偷偷从门缝里瞅两眼,实感欣慰无比,特意多做了一份晚饭留何朵用餐。
虽然渴望家庭的温暖,虽然热乎乎的饭菜让人差点无法挪开目光。何朵依然笑着婉拒,礼貌离开。毕竟双方是合作关系,自己要知道界限。
就这样,何朵像打不死的小强,全力奋战在生存的一线上。昼夜奔波的同时,尽可能挤点时间,让自己保持住那点微弱的音乐技能。而身边的同学们也早已习惯了何朵的局外人身份,习惯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辛苦人。
生活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谁也无法替你承担所有悲喜。虽然今天不能及时享乐,但只要能坚持够努力,未来总有改变的机会。安逸的生活虽令人艳羡,终究不是人人都能轻松拥有。与其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不如挥汗如雨着手打造。虽然人在任何一种条件下都能存活,但眼前的苟且和自由的远方从来都没有可比性。何朵知道,自己要的是远方,诗意的、五彩的、洒脱的远方。
大二的寒假,何朵没能再像往年那样早早赶回家里,而是留在原中继续打工。学校宿舍假期关闭,何朵便在校后门的城中村租了间十平米的短租房。校园里一直有自行车惯偷团伙,何朵的二手自行车因忘记落锁,只是半个小时的功夫,再下楼就已经没了踪影。反正也赚到了几百块钱,何朵索性便买了个新的。
把铺盖和脸盆衣物等物品捆绑到自行车后座,小东西统一塞到塑料袋中,挂在车把手两端。这样来回奔波了四趟,东西总算全部运输到位。何朵扫视着这个两百元月租的小房间,除了自己的一堆破烂,便是空荡荡的家徒四壁。无暇感慨,何朵烧好热水,马力全开,用抹布把房间来回擦拭了几遍。末了用手摸了摸地面的瓷砖。嗯,确认干净。
打开提前备好的干净纸箱,拆成一张张大纸板铺在地面,再把被褥轻轻铺开放在纸板上面,晚上睡觉的地方就算是准备好了。被褥靠着墙根打开,不用时便卷起来。另一边沿墙根摆放上脸盆、暖壶、酒精炉、以及放衣服的行李袋,中间隔开的小通道用于出入行走。
房间的长度刚好能满满当当挤下两幅床铺,另一个床铺的主人,也就是何朵的临时室友,来自另一个学校。两人之间交集甚少,白日里又都忙着工作,交流并不多。唯一对彼此最大的助力,就是分摊了一半的房租。
可能因为工作不太理想,临时舍友只待了十天就回了老家,剩下何朵一人。原先两个人的时候还没感觉出啥,如今独自待在这狭小阴暗的屋里,何朵总会忍不住疑神疑鬼。昏暗拥挤的老楼房一到晚上就出奇的诡异。因为材料简陋,隔音效果奇差,只要楼道里有脚步声或者谁家有大点的动静,都会在夜深时被老楼的特殊空间放大很多倍。
何朵的房子没有独立卫生间,上厕所时需要去楼道尽头的公厕,而何朵的房间又是去公厕的必经之地。因此一到晚上,门外来来回回上厕所的脚步声和公厕大门开关的砰砰响动,都会让她苦恼不堪。她自己也尽量控制夜间的饮水量,以免大半夜要孤身走在楼道里去上厕所。
出租房共有四层,由北东南三个方向的楼层合围在一起,大门对面的正西方向是其他院落的墙壁,如此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四合院。院子里终年不见阳光,即便白天打开路灯,也几乎黯淡的看不清地面,仅容一人通行的楼梯既陡又黑。白天还好,外界喧嚣的烟火气多少能让人心里安稳一些。一旦到了晚上,寂灭的黑暗就成了吞噬一切的所在。任何声响,就会被楼层的结构放大到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住在同一层的还有几个年轻男子,看着像是一群打工的小混混。白天男孩们从来不见身影,一到半夜就异常活跃。不仅嘻嘻哈哈在楼道里奔走打闹,开关房门是也多是用脚踹,异响连连,脏话不绝于耳。何朵每次都会在熟睡中被猛然惊醒,心跳加速,大晚上睁着眼睛不敢入睡。
有一次男生们路过何朵房门去上厕所,也许是搞错了,也许是故意调侃,居然大声敲打了两下何朵的房门。这可差点没把她吓死,拿起手机就摁下110。好在屋外的噪音陆续散去,何朵看着亮晃晃的屏幕,良久轻轻放回了手机。
一言难尽的寒假在惊慌和奋斗中缓缓翻过去一半,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通过一边做家教一边在超市打工,何朵攒到了六七百元的收入,买了些家里不常吃的零食和好看的年画,赶在小年时分回到了家乡。父亲远远地接过何朵背上的行囊,大踏步拎回家中,母亲也早已备好了热乎乎温暖的饭菜。还有在身边疯狂蹦窜的狗将军,以及趴在她腿上轻轻打着呼噜的大咪。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