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咳咳,身体指标都还行,就是有点轻度贫血,还有点非萎缩性胃炎,不过胃表色泽不错,以后在养养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医生絮絮叨叨地说着,纪知夏的心思却早就不在这里了。
难怪……难怪,纪知夏想。
陆岱给他的助听器质量都很好,为什么现在的这个,听起来就有点模糊费劲,原来是他的听力进一步下滑了。
这一个打击让他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开心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他是一个半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聋子。
聋子是残疾,再也听不到声音,后面的日子只能生活在一片死寂之中。
纪知夏脸色惨白,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陆岱伸手握住了纪知夏冰凉的手,声音低沉道:“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纪知夏完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自己的窘境。
他好难过啊,一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声音,纪知夏就好难过啊。
其实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很早之前,他跑了几家医院,得到的结果都是早晚都会全聋。但是……
但是为什么还会这般大受打击呢?
是了,是因为他一直忘记了他会全聋的事实,或者说,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事实,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温暖甜蜜的蜜糖幻境之中。
而现在,甜蜜美满的糖果外壳剥落,露出了里面黑色苦涩的内里,叫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陆岱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握着他,带着厚重且令人安心的力量,纪知夏稍微冷静了些,可是……手心越温暖,纪知夏心里就越有一种淡淡的恐慌。
现在还好,日后全聋,不仅仅是生活上的痛苦会与日俱增,在交际上……
陆岱会烦他的吧?
绝对会烦他的。
再好的关系,在日渐破旧以至于功能越来越差的助听器下,都会呈现出几分脆弱来。
他卑微请求对方再说一遍,对方眼底流露出的烦躁和不耐,像一根根尖锐的刺一般刺进了他柔软的心脏里。
等到全聋了,连请求对方再说一遍的机会都丧失了,他完全失去了聆听对方声音的能力,如果想要交流,就得通过别的方式,更耗时,更麻烦。
陆岱那么忙,他又怎么敢这样打扰他呢?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纪知夏那刚焕发出来的生机,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再去细寻,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梦醒了,刚从自己紧密的壳中爬出来的小动物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但是,一直精心照料着小动物,好不容易见到对方展露笑颜,变得活泼可爱的饲养者怎么可能允许呢?
陆岱看着纪知夏的头越来越低,像是承负着千斤之重一般,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纪知夏紧紧抿起的嘴唇,唇角散发着悲伤沮丧的气息。
他伸手抬起纪知夏的下巴,纪知夏的脸露出来,眼眶果然红了,本来之前就哭过,眼尾还泛着淡淡的嫣红,现在一哭,那抹红更鲜艳了,睫毛都黏连起来,像一笔扫过的浓墨。
他睁开眼,眼底湿润,泛着漂亮的水光,却没了之前的灵动。“哥哥……”
纪知夏想拉开陆岱的手,拉不动,被这样抬着脸,直视自己的窘迫,让他眼泪流得更厉害,“……不要这样。”
陆岱这才低声开口:“还有我,你别哭了。”
他的语气很缓和,有几分温和,误打误撞地安抚了纪知夏那脆弱敏感的心,纪知夏透过泪眼朦胧去看他,看不太清晰,只能依稀看见陆岱那黑沉冷峻的眼眸,远远看着像是蓄着一层冰雪,但凑得近了,像这般泪眼望去,又隐约能察觉到其中一丝流光般的温情。
带着安抚的、包容的力量,将他心里淡淡的恐惧都抹去了。
纪知夏那潜藏的委屈和苦痛没忍住,一股脑地倾吐了出来,“医生说,我要全聋了……哥哥,我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他不是没有经受过一片死寂,太难熬了,所有美妙的声音,他都再也无法听见。更可怕的是,他再也听不到陆岱的声音了。
如果从未拥有,他尚且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但他已经领略过这份美好,又怎么舍得完全失去?
他舍不得。
纪知夏哽咽着说:“我好怕。”
陆岱冷静地说:“不要怕,会有办法的,纪知夏,你可以不信自己,但是,不能不信我。”
纪知夏迷茫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到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岱沉声说:“现在科技很发达,而且,只要有足够的钱,除了永恒的时间买不到,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
纪知夏哽咽着问:“……什么意思?”
陆岱说:“人工耳蜗听过吗?造价昂贵,但可以令聋人重新得到听力。”
纪知夏愣住了,他隐约……听过这个东西,但也不了解。
陆岱说:“国外有最成熟的人工耳蜗技术,我早就为你联系了这方面的专家团队,到时候会为你量身打造人工耳蜗。因为你还有一只耳朵尚且保留听力,不着急植入人工耳蜗,现在也不着急,明白了吗?”
纪知夏:“……”
他怔忡的表情维持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声音有些干涩,问:“哥哥……”
纪知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陆岱凝视他,“为什么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因为……因为太好了。”纪知夏绞尽脑汁,找出了一个妥帖的词,“你对我,太掏心掏肺了,但是……但是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又想到如果是别人,陆岱也会这样,让纪知夏心脏都酸涩起来,“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不是。”陆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纪知夏的头发那么柔软,随便摸一下,都能起一层毛糙,软软地挠在陆岱的掌心。
纪知夏没有挣扎,他呆呆地望着陆岱,眼眶里一滴眼泪随着眨眼的动作被挤了出来,从脸颊的圆弧滑落,流下一条湿润的痕迹。
陆岱的手顺势而下,温热的拇指指腹揩去了纪知夏的眼泪,声音淡淡,却又能让纪知夏感受到其中的关怀,像山一般厚重,“我只对你这么好,因为……”
纪知夏当真在一瞬,感受到了父亲般的厚重,他眨了一下眼睛,小小地抢答了一下:“因为你把我当儿子?”
陆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