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接待了尹向荣。
他态度和蔼,言语亲切,客气中有着那么一丝小心翼翼。
“何矿长,你抽烟,先喝口茶,看你脸色不好,一定为你爹和矿上的事担心吧,放心好了,案子有了新发现,案情有了新的转折,对你们是有利的,我们会尽力深挖取证,争取尽快给你们有个好的交待。”
局长的话意味深长。
尹向荣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脸上的肌肉拉扯着嘴角动了一下。
“嗯,很好,我听到消息也很高兴,能让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最好不过的事,只是事关重大,牵涉到几条人命,还请你们详查,不要冤枉了好人。”
尹向荣的话让局长有些迷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抽着烟品着尹向荣的口气,分析着他的话意,很官方地说道:“请何矿长相信政府,虽然第一次的审判对你爹和同达煤矿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但我们一定将真凶绳之以法,对你们同达煤矿会做出加倍的补偿,你尽管放心好了!”
“同达煤矿出事时姚麻子还活着,他是矿长,怎么牵扯上了他媳妇?”尹向荣最终忍不住了,他知道这样问有些不合适,罗椿春被捕一定有被捕的原因,但情非得已,他心里放不下罗椿春。
“哦——”局长大有深意地看了尹向荣一眼,心里多少明白过来。
“这事和罗椿春有关,她当时虽然不是兴海煤矿的矿长,但她和姚麻子是夫妻,这种女人,为了夫家的利益和她自身的利益肯定会出谋划策,不然她怎么会在姚麻子死后独当一面?继承了姚家所有的财产?!”
听上去也有道理。
尹向荣无话可说,他低头喝茶,沉思片刻抬起了头。
“我想见见罗椿春,我有话要问她。”
“这怕不行,何矿长,她现在是重大案犯,未经上级许可,任何人不得见她。”局长神情凝重,态度严肃起来。
“如果是关系到案情的发展,关系到我们同达煤矿的前途,关系我爹的清白和安危,又有什么不可?你是堂堂公安局局长,这点方便还是行得通的。”尹向荣心意坚决,想见罗椿春的念头何其迫切。
局长点着一支烟,他将脸转向窗外。
四楼的窗口能看到偏西的太阳,已近下午时分,天气即将入冬,灰蒙蒙的天空象是布满灰色的雾气,看不清太阳的真实面目,隐约的一点青白色的光亮而已。
他在思考着尹向荣因何而来,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尹向荣为着他爹和同达煤矿新的转机会狂喜万分,也会为着真凶的抓捕狂怒如雷,但他的态度模糊,只是强压着一种焦虑。
更让公安局长奇怪的是他为何要见罗椿春?公安局长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尹向荣提了出来,又说和案子有关,反正欠他们何家太多,这点人情算不得啥,他吐出一口烟转过头,笑着对尹向荣说道:“何矿长想见她,大概是心里怀着仇恨,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天不早了,我来安排你去见她,还是那句话,我们会尽快审查此案,一旦证据确凿,所有的一切总会真相大白!”
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不大一会儿,有警察上来,局长叮嘱几句,让他开车带尹向荣去了羁押所。
等待的过程并不长,不过三四分钟。
然而对于尹向荣来说,这三四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如此强烈地期盼见到罗椿春,又如此心怀抗拒见到她。
正当他前矛后盾在羁押所的一处房间里坐立不安时,房门打开,罗椿春出现在了门口。
时间静止。
两人无声望着彼此。
尹向荣的心象凛冽的寒风吹过旷野的麦田,他嘴唇颤抖着望向近在咫尺的女人——她早已不是那个风情曼妙的女子了,一头的青丝剪成了齐耳短发,苍白的脸如同秋天的花瓣,瘦弱的脖子直直撑起头胪,小巧的鼻翼平静地呼吸着,显然,她做好了应对尹向荣的斥责或者谩骂。
“你说——你诚实告诉我——不要欺骗我,你到底做了没有?”他的声音沙哑,藏着对她的惦念和怜惜。
“有用吗?你会相信吗?”罗椿春的唇角浮出冷笑。
经过这几天的审讯,经过这几天的煎熬,她明白自己逃不过命运的劫持,她已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做好了面对最后的审判和裁夺。
“有!”
“有啥用?”
“我相信你!因为我爱过你!”
尹向荣的眼睛投向她,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了罗椿春身上,她的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她睁着无望的双眼,深情地、痛灼地说道:“向荣,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丧尽天良去做陷害你爹的事呢!”
“但你知道姚麻子动了手脚,对吗?所以你才有机会当上了兴海煤矿的矿长,对吗?”
尹向荣盯着她的眼睛,审视着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他的心痛到了极点。
罗椿春咬住了嘴唇,她勇敢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回转身子出了房门。
“你终归为了钱财害苦了你自己!”
他跌坐在椅子上,痛苦让他不敢正视头顶明晃晃的电灯泡。
他知道罗椿春难逃其咎,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她了,没有人会帮她证明她不是帮凶——帮凶意味着犯罪,并且,因为姚麻子的去世,罗椿春将要独揽所有的罪行......
“椿春啊,你真是可怜又可恨......这一辈子,你算是走到头了......”
有泪从尹向荣的眼角滴落,无息无声,滑过脸颊,流进嘴里。
苦涩满溢,他的心里波涛涨起。
过去是海,淹不死那些爱的记忆。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