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时,昨夜的薄雾仍未散去,混合淡淡晨雾,更显迷蒙苍白。昨夜胡同中的血气似乎仍在雾中盘旋,直到第一缕阳光冲散雾气,街道、胡同像是被太阳的温热蒸干了赛的,雾气犹似骤然而消,只有清风卷起阵阵微尘,随着血腥气在空中飘散。
昨夜,韩大胆儿发现的女尸,已经被运尸车拉走尸检,侦缉科的警察,也按照章程完成了所有收证工作。只有地上弥漫的腥味儿,和墙上硕大的殷红符咒,告诉人们,昨夜这里发生一场残忍的凶案。
韩大胆儿一夜没睡,昨天他发现女尸之后,就赶紧找了条绳子,将现场圈起来,然后朝老城里有电话的富户人家借电话,打回侦缉科叫人。
其实这时老城里二所的管片,应该先通知二所的值班警察,可自从二所的吓一跳被调走之后,二所来了个新所长。
这新所长和梅本事属于一个学校教出来的,除了会拍上司马匹,其他一概不会。而且这新所长为人遇事推诿,不务正业,所以二所被带的风气更差。韩大胆儿叫这些人来,估计也只能帮倒忙。
侦缉科值班的是尤非和张彪。接到韩大胆儿电话,听说发生凶案,便立刻在总厅找了一些人手,前来现场搜证,其中除了几个刚来侦缉科不久的年轻警察,其余一些就都是预备队的人。
自打孟威死后,罗小良勾结三阳教谋杀上司被定罪枪决,总厅揪出不少三阳教内奸,之后预备队换了新队长,和侦缉科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所以半夜里突发凶案,找不到人手才会找预备队协助,要是放着孟威还在那会儿,侦缉科想找预备队帮忙,那可算痴心妄想了。
尤非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韩大胆儿就端着肩膀,单手虚握扶着下巴,仔细看着现场出神。
尤非跟着韩大胆儿破了不少案子,每次到现场勘验,他总会在尸体周围观察一番,仔细检视所有物证,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是呆立当场静默不语。
此时路灯照在雾气上,光团在白雾中四散,显得四周更加苍白明亮。把女尸现场的照得一览无余。
张彪还没到跟前,就已经觉得一阵恶心,一张嘴把刚吃完的夜宵全吐了,一套大饼酱肉全便宜土地爷了。其余跟来的预备队员也是龇牙咧嘴,有的干呕,有的狂吐。只有尤非状况尚好,只是皱着眉头,用手捂口鼻,脸上表情厌恶扭曲,就跟谁欠了他八百块钱赛的。
甭管是人还是动物,血液都有极重的腥气。尤其是人血,腥味浓烈之外还有种特殊的气味,会让人闻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可说也奇怪,人活着的时候,即便做手术大出血,也不会产生这种味道,非得是人死了,才会在血气或是尸臭中混合这种气味儿。
不光是血液,这女尸被人开膛破腹,脏器流了一地,人内脏散发的气味儿,混合了血腥味儿,更是令人作呕,比起尸首也不遑多让。
再加上肠道内的排泄物,由于人死之后肛门括约肌骤然放松,排泄物便会自然脱出体外。女尸下体屎尿横流,夹杂在血腥味儿中,更是让常人难以忍受。
尤非等人不得不由衷佩服韩大胆儿,站在这恶气四溢的地方,竟然还能静心沉思,完全不被外物干扰,要不怎么说他不是一般人呢!
尤非皱着眉捂着口鼻,却张罗其他人在周围取证拍照,可跟前的除了韩大胆儿和自己,其他人基本还没克服生理不适的反应,只有几个新来的小警察比较勤快,已经带上口罩,开始按部就班拍照取证,拿着手电在周围查找遗留线索。
尤非站在韩大胆儿旁边,问道:
“这怎么死的?活开膛的话,不得疼得叫唤,那还不得引出人来?”
韩大胆儿眼神依旧看着尸首,手往几米开外的墙上一指,然后淡淡地道:
“一刀封喉,死后开膛摘心!”
韩大胆手指的地方,是墙上一片喷溅血迹,那是颈动脉破裂,形成的高速喷溅血迹,应该是凶手一刀割喉时,切断死者颈动脉造成的。
张彪呕了一阵,直起身子,有气无力地看着墙上那硕大的殷红符咒,干咳几声问道:
“这……是道符咒么?难道是用血写的?”
说完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女尸,接着就又扶墙干呕。
尤非忍着恶气,凑近看了看符咒,微微思索便转头道:
“一定又是三阳教干的!他们专爱弄这种歪门邪道!说不定又是要炼丹嘛的!”
张彪道:
“三阳教不是都剿灭了吗?真仙观都没了,俩什么使者都让韩头儿解决了,什么狗屁门主也都死走逃亡,那黄袍老妖现在就是光杆司令,还敢出来作妖呢?”
尤非道:
“那可没准儿,哪个杀人害命的,还会在墙上画符!我看一准儿是这帮货!”
跟着来的预备队员,也都纷纷发表意见,这个说是三阳教,那个说是妖道炼丹,还有说妖精害人,吃人脏器的!
韩大胆儿并没有理会,依旧站在原地,其实整个现场在尤非等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勘察过了。
死者是个年轻女人,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被人一刀割喉,切断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亡。死后被人剖腹开膛,摘走了心脏。死者被扒光了衣服鞋袜,尸身赤裸,但是没有被强奸或是奸尸的迹象。
尸首侧头仰躺着,由于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所以一边肩膀没有着地,双臂和双腿姿势稍微有些诡异,右臂舒缓弯曲在肩胖,左臂微曲勾放在腰间,腰背略微弯弓,左腿微伸,右侧膝向内靠,略微弯曲。动作诡异至极,加上颈项的刀口,和胸腹外流的脏器,看着更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死者身下有不少血迹,基本都是从脖颈动脉流出的血液,也有部分血迹是剖腹时留下的。血迹有一部分蹭在死者背上,另有些在地上留下一个特殊的形状,像是血流到地上,被什么物事阻隔,所以血液流到此处,围着这件物事形成边缘痕迹,看起来像个弯曲的大虾。只不过这些边缘血痕,有一半被死者压在身下,用半个身子掩住。
死者陈尸在胡同拐角路灯下,一侧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殷红符咒。
韩大胆儿看着尸首的样子,心中就是觉得奇怪,似乎有哪里格格不入,但又说不出是什么,所以一直在看着现场沉思。
这时候干呕的警察们也都收拾利索,拍照之后,准备被尸首搭走,送到防疫院,让老苏验尸。他们刚才一阵呕吐,之后又七嘴八舌乱推案情,现在忙活着搬尸,闹得胡同里动静着实不小,这可就惊动了这里的住户!
这时,胡同里离着陈尸处不远的院门打开,一个光头汉子披着衣服,手里拎着跟棍子,骂骂咧咧从院里跑出来。也不知他是没睡醒,还是天黑路灯又昏暗,没看清是一群穿着警服的副爷,就拎着棍子骂着街地朝韩大胆儿等人而来。
走到切近才看清,原来都是穿着警服的警察,一个激灵盹儿登时醒了。
这时张彪看见这光头汉子,双眼一瞪,他扎须虬髯长得又凶,顿时吓得汉子立马矮了一截儿,刚才那股穷横的劲儿,也都顺着脊梁沟跑光了。
“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是各位副爷忙公务,您了各位还没吃夜宵,想吃嘛我给您了张罗去!”
光头汉子刚才还横眉立目一脸凶相,现在却跟三孙子赛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好笑。
尤非道:
“刘大!半夜不睡觉拎着棍子,是要行凶啊?这个也是你弄死的吧?赶紧撂了吧!”
这光头汉子,感情是个拉胶皮的车夫,姓刘名叫刘大,家里哥儿仨,他排行老大,早年有个媳妇,后来让他给打跑了,现在光棍一个住在这胡同大杂院里。
他窗户根靠近凶案现场,大半夜觉睡得正酣,却被人吵醒。这人平时也是穷横惯了,但却只敢欺负老实人,捡软柿子捏,真遇到厉害的主儿,当时就怂了。
他睡觉被人吵醒,就拎着棍子出来想吓唬吓唬人,把胡同的人赶走,谁知碰到了硬茬子,是一群穿官衣儿的,立马就变了避猫鼠,堆出笑脸比妓院里的大茶壶也不遑多让。
刘大也认识尤非,知道这是个老巡警。听尤非的话头儿,前半句还能明白,说的是他拎着棍子出来找晦气。可后半句就不懂了,不由地眼望路灯地下一看,立即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呦,妈妈哎!”
别看这刘大身高体壮,剃个大鸡子儿,看着好像倍儿有脾气,但实际上是外强中干,胆子比耗子也大不了多少。
尤非一脸鄙夷,喝道:
“嘿!说话!”
“啊?……我……嗯我我……”
刘大看见如此惨烈的尸状,吓得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瞧你那怂样!”张彪道。
其实他自己要不是穿着这身官衣儿腰杆硬,比刘大也强不了多少。
尤非在刘大屁股蛋子上踢了一脚,问道:
“晚上睡觉听见嘛动静了?说话!不说话这个算你的啦!”
说着伸手往女尸那边一指。
自古衙门口讲究抓差完案,顶缸的冤死鬼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刘大可不想当这个替死鬼,但看了眼尸首,心里着实吓得突突乱跳,问了半天心神,这才断断续续道:
“有……有动静……我睡觉听见……外面有动静……”
尤非一听来了精神,忙问道:
“什么动静?女人的叫唤声?”
“就……一阵乱糟糟的……后来我就出来……看见各位……各位副爷了!”
“啪”的一声!张彪给了刘大一个嘴巴,喝道:
“放你妈的屁!问你晚上睡觉那会儿,谁问你我们了!”
感情刘大说的,是尤非他们闹出的动静。
尤非又问道:
“之前呢?就天黑吹灯睡觉以后!”
刘大摇摇头表示什么动静也没有,唯一听见的就是这帮警察嘈杂的声音。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道:
“这凶手是个男人,家境不错,身材中等偏高,伸手十分敏捷,动作很快,胆大心细性格果断,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而且惯用手是右手!”
他语调坚定,好像真的在眼前看到了凶手一样!
可怎料,尤非却突然提出反对,说道:
“好像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