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易走的时候,一恒如约去送行。
他似乎没告诉左家二老起飞的时间,偌大的吵杂飞机场里,左易就孤零零地站在电梯旁,身穿一套休闲装,背着个双肩包,学生一样干净爽朗的打扮。
一恒一眼就找到了他,快步上前,“左易。”
“一恒。”左易礼貌地抱了她一下,笑道,“还好有你送我,要不然我就太孤单了。”
向涵离婚之后就和向母一起回老家去修养,她下定决心不要再见左易。
她和左易都知道不见面才是最好的。
左易对她虽有抱歉,但仍旧认可向涵所说的,越早放彼此自由,才是最好的。
两人聊了一会,左易问,“向渊呢?他没陪你来吗?”
一恒笑意微僵,“他在外面。”
左易倒没多想,只是取笑她,“他还吃醋吗?明明该恨他的是我才对,他可是抢走了你呢。”
“……他小心眼。”
时间差不多,左易便要去过安检,一恒和他说再见,约定了有空一定回去看望他,左易才笑着挥手离开。机场烦乱而吵杂,他却是安静而平缓的,一恒站在原处,左易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再见。”
一恒挥挥手,“再见。”
她站了良久,出神地注视左易消失的地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够看见停机坪上的飞机,它将带着她的初恋远走他乡。
身体中有一部分好似随着左易的离开而分崩离析,化成齑粉飘散在空气中。
忽然间,她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去,在忙碌走动的人群中,向渊站在不远处,对她伸出手,“走吧。”
他一直看着她,却不敢回忆几日前的痛彻心扉。他对她的残忍,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欠她的,和他给她的,永远无法划上等号。他的确是自私的,可不强占她,他就无法拥抱她。
一恒走向他,“我想好了。”
“什么?”
一恒迎视他复杂的眸光,低声道,“你给我点时间……我想和征征住在一起,还有……你不能再插手我想做的事。”
向渊握紧她的手,半晌,哑声说,“好。”
她要什么,他就给。只要她不离开他。
一恒顿了顿,又说,“橙趣要开二店了,林店长有意让我过去,我想做。”
“恩,别太辛苦。”
“以后……以后要是能有机会出去学习,你不能妨碍我。”
向渊垂眸看她,点点头,“好。”
回到家时向征早已睡下,和向家二老问了好,一恒便走进育婴房,亲了口熟睡中的向征,才放下心来。她过去那样厌恶他的存在,如今却拿他当宝贝疼,是真的血浓于水、母子连心吗?不论如何,她已经有了为人母的自觉,想守护这个牙牙学语的小宝宝,让他幸福快乐地成长下去。
那对向渊呢?
过去的片段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她随手抓过一片都写着她的愤怒和不甘,她在屈辱中忍气吞声,居然还能存活下来,她甚至佩服自己。她怕苦,也怕累,活在仇恨里太累,所以一旦触及,她就条件反射地选择自我防护,懦弱地去忘记它,不想它。久而久之,它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样。
向渊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见一恒还坐在摇床边发呆,便站在门边,“时间不早,该休息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一恒点点头,帮向征盖好被子,翻身躺下。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向渊越发高大,宽阔的肩,有力的手臂,顶梁柱一般撑起了一片天地。
他是个十足的恶人,可在目睹他对向征的*护和近日的妥协后,她却没办法这样评价他。
“晚安。”
向渊走过来,吻了吻她的额角,才走出房间,帮她合上房门。
一恒抱住向征,几不可闻地回答,“晚安。”
他站在门外,只听见夜晚的凉风呼啸而过。
向渊和一恒分房睡,家里人心里都有一番计较,明的暗的,不知道说了向渊多少回,都以为是他惹了一恒不高兴。许母也劝过一恒,夫妻吵架不能太当回事,一恒敷衍她,“我们有数的。”
看当事人都这样无所谓,他们也就不多说了。
这日顾泉来向家串门,从萍姐嘴中听到这消息,不禁喃喃,“不会吧……”
难道真的被她乌鸦嘴说中,一恒起了要和向渊离婚的心思?
没多久,向渊就接了一恒回到家,趁一恒上楼换衣服,顾泉抓住向渊,“渊表弟,来来,我有话和你说。”
向渊和她来到隐蔽处,顾泉收了向来活泼洒脱的笑容,“我听萍姐说了,渊表弟,你和一恒……”
“没事的,你放心。”他说得轻松,顾泉却看出他分明是没底气。
“有什么事,就好好说,别这样嘛。你那么喜欢一恒,千万别分手啊。”顾泉叹了口气,小脸上竟有丝灰败滑过,“你知道当初看到你能娶喜欢的人,我们有多羡慕?”
他们这些人从懂事起就知道婚姻多半没法做主,有人挣扎抗衡,落败者居多,成功的寥寥无几,只有自立的人才能自主,大家对向渊的祝福是真心的,就像长辈期待孩子成龙成凤一样,把自己无法达成的梦想转嫁给他,看到他幸福,就好像自己也能幸福。
两人并肩靠在墙上,顾泉揉揉酸胀的眼角,“渊表弟,别让我们嘲笑你。”
向渊轻扯唇角,抬手抚上她的发,“不会的。”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放弃。什么苦不是咬牙就能忍耐过来的,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软磨硬泡也要死扒住她。
一恒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现在每天都忙碌于工作,回来还要哄着向征,都没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可一旦有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幕幕还是在眼前闪现,左易的告别,向涵的离去,还有向渊的不安。
洗完器具一恒便坐在椅子上休息,双手无意识地揉捏面团,吴师傅见状不由笑道,“这么心不在焉,你干脆下班吧。别太逞强,放松并不等于示弱,一恒,你明白吗?”
一恒顿了顿,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头没脑地一说,也就吴师傅这上了年纪的人能悟出她的为难,吴师傅给她做了一杯热巧克力,坐到她身边,“迷茫什么时候都有,两眼摸黑随便走一条路也是走,慎重挑选到最后也可能会错,如果真的不知道,掷硬币也是种选择方法。一恒,你还年轻,让自己困在痛苦中,不觉得浪费时间吗?与其原地踏步,不如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拍拍一恒的肩,吴师傅笑道,“心脏很小,容纳了恨就没办法*别人,其中得失你分得清的。”
一恒慢慢喝掉杯中热茶,她感激吴师傅的劝导,他的话和暖甜的巧克力流淌进来,浇化了心头坚冰。她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彻底和过去说再见。
成长至今,*情已经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青葱年少的执拗和绚烂已离她远去,她想要的只是过好自己这段终能重新开始的人生。
收工后,林店长递给一恒一份文件,“里面是我开二店的计划书,你回去看看,一恒,现在资金并补充裕,你要是有钱,别藏着掖着,尽管借给我,我会还你利息。”
一恒笑了笑,“我会尽力的。”
将文件放进背包,一恒走出后门,远远地便看见向渊斜靠在门外,他明显也听到她的脚步声,迅速朝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一恒响起吴师傅说的话,不禁停下脚步。
她不走,他就去。
向渊快步来到她面前,“累不累?”
她闻到他无孔不入的气息,强势却热切,护着她疼着她,密不透风。
她摇摇头,“……不累。”
湿冷的夜风迎面吹来,却吹不散十指交扣间的热度。
他从她身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觉得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温暖塞满。这种感觉比*情还要弥足珍贵。
两人到家时向征居然还没有睡,儿子单纯的笑脸能够驱散所有负面情绪,一恒惊喜地走过去,从摇床里抱起他,“不困吗?”
向征窝在妈妈柔软的怀抱里,呀呀乱叫,眼睛圆溜溜亮晶晶,嵌在粉嫩的脸上黑曜石般闪耀。他已经有十四个月大,最近能说出些单字,其中最多的就是“亲”。
“亲!”向征对着妈妈撅起嘴,一恒哭笑不得,亲了他一口,又哄他,“你喊妈妈,妈妈就再亲你一口好不好?”
“唔……”向征歪着小脑袋,露出奋力思索的样子,在向家二老的笑声中,也跟着大笑,在一恒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麻麻,亲!”
眼见一恒又宠溺地低下头,向渊忙抱过向征,对他勾起唇角,“爸爸亲你一口吧。”
向征迅速嘟起嘴,目视着向渊越来越近的脸,两眼一闭,小脸一别,装睡。
向母笑得前仰后合,“征征嫌弃你呢!这鬼灵精,吃药的时候也是这招!”
向渊气得想揍他,可孩子粉雕玉琢豆腐做的一般,他哪里舍得下手,只能在父母的嘲笑中无奈摊手。
虽然之前吃过东西,但向征看到爸爸妈妈吃晚餐,也张牙舞爪地愤愤哼气,被喂了些米糊,一恒抱着向征上楼,给他洗澡。他酷*玩水,平时和一恒一起洗澡能折腾近一个钟头才心满意足地出来,不过天气还不算热,即便家里温度适宜,也还是不适合长时间玩水。任向征玩闹一会,一恒手拿浴巾,来到浴缸前,“征征,出来吧?要睡觉了。”
对待孩子,她又温柔又有耐性,嘴角时常挂着笑,如风中摇曳的小茉莉,与和他交往时的冷淡全然不同。向渊凝视着她,心中一片柔软,还带着些醋意。
接受到一恒的眼神示意,向渊回过神,抱起向征,帮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渍,就放到床上,由一恒帮他穿衣服。小孩子活泼好动,还十分灵敏,小胳膊小腿扑腾乱动,一个不留神就站了起来想往外爬,一恒便哄着他,不停地吻他,终于让他安静下来,乖乖地穿上衣裤。
等让精力万盛的向征睡着,一恒长舒口气,察觉到向渊坐在床边,瞬也不瞬的凝视自己,她心头一紧,“那个……”
向渊正愁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她开口,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恩?”
一恒闪躲着他过于明亮的眼睛,羞于开口自己的请求,但林店长的确是有困难,她也很想帮他,“我想……我想和你借一点钱……”
“钱?”向渊皱皱眉,紧张道,“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林店长……”一恒的脸颊因羞耻而涨红,她拿来林店长的二店计划书,递给向渊,“我之前和你说过,店长想让我到二店去,但是……他资金不足,我想……想请你帮忙。”
见向渊眼神闪烁,一恒解释道,“你放心,我们会按例还钱,不会让你吃亏。”
“恩……”向渊随意翻了几下,下意识要否决,开店投资他不反对,但就一恒的性子,绝不会是当甩手掌柜,她会亲力亲为,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甜点屋,到时候说不定比他还要忙,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他才答应过她,要试着改变,不那么霸道、自我,要给她生存和自由的空间。
顿了顿,向渊微笑道,“好,我明天就去和林店长谈谈。”
一恒眼中绽出碎钻般的光芒,“谢谢。”
“不过……”向渊又勾起唇角,“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人是做惯了蹬鼻子上脸的事,在一起这么久,虽是厌恶他,但一恒也还是把他的习性摸透了几成。
一恒头皮发麻,“好处……有利息。”
向渊鼓起勇气,厚颜道,“那些无所谓,我想你亲我一下。”
一恒立刻皱起眉头,厌烦不加遮掩,看了他一眼,“向渊,你别……强求我。”
“好吧。”向渊看她如此不愿,心口揪痛,却仍是爽快地答应她,“你不想,就算了。”
一恒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彻底放下心,原本站起身的向渊就突然弯下腰来,快而准地吻了她一下。
“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一恒受惊地向后仰去,向渊笑看她几秒,又俯身给了向征一个吻,走出房间,“晚安。”
他偷到一个吻,可心里一点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