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被刺目的亮光耀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通体轻飘飘无一物,不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却偏偏视听的功能尚在,脑袋昏沉沉地,不能做逻辑的思考,似只余下本能的反射——这不像是所谓的投胎转世。
前方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冰雪,太阳挂在地平线上,似随时会沉入大地,到处明晃晃地耀得他头脑发花,他感到一阵阵地虚弱,只心中有个执念说着:快走啊,快走。
太阳终于没有落下又再渐渐升高,如果他现在能正常思维定会知道这是“极昼”的现象。远方天空一碧如洗,几朵洁白的云彩点缀其中,他游荡着飞过冰山,飞过海面,不知疲倦,不知日夜。
时光流逝,也不知游荡了多少时日。突然有一天,有那么一会,太阳降到了地面以下,他本来已渐渐消退的意识就在太阳消失的一刹那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灵魂深处感到一阵锐利的冰冷。他被这寒意一激竟恢复了少许意志。
极地昼夜更迭不同平常,当极昼处于末期的时候每天都会有短暂的黑夜,之后黑夜的时间就越来越长,直至最后变成永夜为止,周而复始。若不是他赶上这样的天地变化,则势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永远消逝于天地之间。
太阳没于地平,天光却仍是大亮,吴启恐惧地发现自己随时都会有被冻毙的风险。生的本能催促着他,他转动着虚无的视角团团打量着并未全部暗下去的冰雪世界。冥冥中似乎皆有定数,就在不能辨别方向的远处,有一散发着温暖的柔和白光的所在,似乎是一座大冰山,又似乎是一团白云。在这样日落西沉的傍晚是那样的显眼。
距离愈近,白光愈发明亮,体积也愈发庞大,几如不知纵深多少的群山大岳。
持续地刺骨的冰冷让吴启保持着一定的本能,他打量着眼前如充塞于天地间的巨大光墙。这时从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预感,那预感告诉他进去就会有好的结果,何况那温暖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迷醉,他再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进去。
接触的刹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轻吟,那感觉像极了寒冬中突然入浴温泉,顿觉通体舒泰,五感六识迅速恢复。
“我还活着?”
他第一时间感受着生的美妙,根本不存在的身体贪婪地呼吸着温暖的空气。
“这是哪里?”
入目处大片碧青的草地,头顶瓦蓝锃亮,纤毫不染,空中不时有五彩斑斓的飞鸟划过,地面上聚集着许多野生的牛马牲畜,这是一个充满勃勃生机的奇异世界。没想到冰天雪地中竟会藏有这样的反差巨大的地方。
吴启此刻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现在的状态是生还是死呢?他此刻更像是一团有意识的空气,依照他的基本认知,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情。记忆或者精神这种东西怎么会不凭借任何载体而存在的?没有大脑何来思考?这种现象对于现在的他可谓是颠覆式的,这就相当于告诉他,软件离开硬件可以自如运行一般魔幻。莫非真的有“鬼魂”这种东西吗?
至于此时是身在地狱还是人间他已没有心思去深究。
“好吧,鬼魂就鬼魂吧,神话就神话吧。”他心道。“什么狗屁‘寻仙缚龙’的项目,现在想想mp这次的设计处处透着不合理,仿佛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算内。可惜现在被发配到这陌生的鬼地方,若能有机会回去定要找顾柳问个清楚。”他忽然想到死后还能以这样的状态去见见妻子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他的心绪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或许更理想的情况是还能以这样诡异的方式与海蓝厮守一生,等待百年之后还能再做团圆夫妻也说不定。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看过一部西方电影,讲述的是男主人公去世后转生成了一只大狗,大狗保留着所有的记忆最后用尽生命去守护妻儿,当时看过只感觉有趣,此时想来自己的际遇可不是像极了那条大狗吗?
“什么都好,只要能再见到她们。”他心道。
他本就生性洒脱,此刻放开怀抱努力振起颓唐的意志,先静静思考了下当下的处境,从死亡时看到的企鹅的身影推断,此时若还在地球定是在南极无疑,怕只怕真的到了什么其他地外文明,又或者到了只存在于物理学的推断里的平行时空,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至于生死和灵魂的问题他实在无力再去思考。
还是先探索下有没有人迹,在极地这样的冰天雪地中真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神迹,说不定早有仙人在迎接自己,不知到时候可否打个商量送自己还阳。
灵魂的状态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凭虚御风,翩然于天地。人类虽然造出了可到达太阳系边缘的飞行器,上天入海也无所不能但究竟是借了工具的力量,哪里能体会飞鸟的自由。
他上下翻飞,虽然自己也不能看到自己的躯体,但那种自由翱翔的感受委实令人迷醉。何况此地风光无限,远山山势朦胧起伏,大地上河流纵横,被红黄蓝白各种颜色的花树点缀出无限生机。
就在他流连忘返的时候,忽然有几道白色的人影闪入眼帘,他们身着雪白的袍服,发丝乌黑,一边行走一边转头交谈,他们沿着地面最为宽阔的一条水道逆流而去,去处正是群山方向。
吴启惊讶于自己现在的目力的惊人,这样遥远的距离居然可以看清这许多东西。这是否说明人的身体是对灵魂的一种桎梏呢?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接着就是一阵兴奋与激动。
他心中情绪激荡,仿佛一个阔别故乡已久的游子突然在外地重逢了家乡人,不顾一切要上前去听听乡音,问问故人是否安好。
数百米的距离悠忽间到达,此时更加明了的看清对方四人情状,四人皆身材矮小,高度大约在140公分上下,年纪却难分辨,似乎是十三四岁,又似乎是二十几岁;长相俊美,面容白皙俊朗,他们统一穿着柔软的白袍,留着同样的黑色板寸,只是美则美矣却毫无特点可言,若不仔细分辨实在不好描述有什么不同,仿若标准化工厂按照某种审美标准定制生产出来的一般。
这样的人物与现代社会的偶像明星们倒是类似,吴启只感觉自己脸盲症发,赶紧收摄住四散开去的心神。
“打扰了,能问个路吗?”他大声道。
没有回应,四人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吴启继续叫了几嗓子,这四人仍仿若无物,他用身体去阻拦,发现对于四人竟也像是穿越空气一般随随便便的就从他身体里走过。吴启心中顿时冒出“阴阳永隔”的想法,不禁大为受挫。就在彷徨无计的时候。
忽听走在最后面的一位面容分外愁苦的白衣人道:“你们想到怎样和天眼祭司说了没有,若再这样放任下去,我族不用几年必然灭绝。”
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惹得吴启又生出无限希望,这还是在地球。
又听另外一人似赌气般道:“想什么?!天眼也是我族之人,若他也不管,大不了举全族之力与贼鸥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受这窝囊气。”他嗓音高亢,言语间尽显暴戾。
又一人却冷声道:“天策大统领慎言,在天眼祭司的秘境不要说这样狂悖的话。”
那被称为天策大统领的白衣人冷哼一声没有争辩,第一个说话的人也只微微叹息一声沉默下去。
此后四人只是赶路,再没有更多交流。吴启无奈地跟在四人后边前进。
沿路风景如织如画,四人却只盯着前路,反不如吴启初到贵地一切都感觉新鲜。
他的思维不知是因为摆脱了人的躯体的影响还是因了其他原因,很容易走神。他想到自己家乡的世界已因人类无序的扩张而致污染严重,而人类自己却也越活越辛苦,所有人每日只知机械般地维持着商业系统的发展,而与家人聚少离多,苦多乐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便忍不住心中一片唏嘘,真不知那样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可也不得不承认自科技大兴,人类凭之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如果不像那样逆水行舟般的发展,固步自封地的还是刀耕火种,也许自然环境也像眼前这样可以得到保护,可一旦发生大的公共卫生疾病,又或者其他灾难,缺乏了现代高科技手段去应对,是不是也有灭族的风险。如此,发展损伤生存环境,不发展被自然所淘汰当真也是一大哲学难题。
一行人走路速度惊人,不出半日工夫已到山脚。
此时景物再次大变,先是间或遇到零星的阔叶类树木,后来树木的种类和数量也渐次繁盛起来,有低矮的灌木,针叶的松柏,不知名的藤蔓,可谓杂花生树,形态万千,但好在排列规则整齐,有一条蜿蜒的石径穿过花木由山下延伸到更加茂密的山林中去。而众人沿路而来的那条水道也由此找到源头,正是由此山出发,它来的方向与石径渐行渐远,没于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若不是眼前还站着四个白衣客,吴启几认为自己只是到了北方的哪座山上旅游来了。
此时,警告天策大统领慎言的白衣人止住众人身形,向山上高声道:“护身,天策,经略,纳采有要事求见天眼大祭司。”
他把这话重复向山上喊了三次后,便静静地等待。
吴启心道他们这是要来拜访叫天眼祭司的大人物了,但祭司一称从未在汉文化的古代文明中有所展露,三千年的政治文明都是以“君权神授”的中央集权制度发展着,不似西方文明的宗教对于政治的干预程度很深。莫非是中国某个偏远文明的一支不成。
时间流逝,山上却毫无动静。
天策大统领显得有些急躁,几次欲言又止。又等了一会后,终于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
他话未说完,当先喊话那人又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天策大统领强辩道:“护身大人,我……”
这次却是被背后的另一人拉住,对他轻轻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
天策大统领无奈,顿足发出一声重重地叹息。
他叹息未毕,突见一个穿着古朴玄色长衫,散发披肩的身影从山道中走出来。
吴启一见之下,大为吃惊,这人身材挺拔,缓带轻裘,脚着玄色步履,腰间斜插着一柄宝剑,活脱脱一位古代剑客打扮,他年约30上下,但面容古拙,神色严肃,与古装电视剧中的古代剑客一般无二。
被称作“护身大人”的白衣人却喜道:“是乐天大人,久违了。”说罢微微欠身,天策等人也十分不情愿地跟着行礼。
乐天却冷着脸道:“不敢,大祭司有请。”
吴启正漫无边际的想着“乐天”的名号有抄袭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字号的嫌疑,又见这位乐天大人神色倨傲,冷脸相迎必会惹得那位天策大统领跳脚不可。
谁知四人却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令吴启奇怪的是天策大统领这种骄狂的角色竟也除了稍显不耐外,也没有纠结这位乐天剑客的冷脸,他明明只是个传信的小角色,看天策大统领的言行连天眼祭司都不放在眼内,怎会容忍这样的冷遇,真是奇哉怪也。
四人并不客气,径直朝山上走去。吴启紧随其后。
只是待他走到乐天剑客五尺内时,这位却忽然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吴启顿时感到对方锐利的眼神直朝自己射来,如同被两柄利刃刮过。他心中咯噔一下,又惊又喜,喜的是对方竟能看到自己,惊的自己似乎并不受人欢迎。
那四人诧异地齐齐回头朝乐天看来,乐天道:“诸位请,大祭司在等着。在下将要处理点内务。与诸位无干。”
四人不便多作理会,拾级而上。
吴启迎着乐天灼灼的目光,只见他线条硬朗的脸庞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欠奉,若非那双目神光外溢,真要怀疑这人是蜡像馆的人偶。
吴启一时不敢轻动,待天策大统领等四人的身影消失于山中时,才惊疑不定地道:“这位,大哥,敢问你能看到我吗?”
乐天手搭剑柄,双目射出妖异的光华,冷笑道:“你是何族的游魂敢擅闯帝族秘境!”
吴启仍不敢置信道:“是在跟我说话对吧?”
乐天却冷哼一声道:“你是来消遣我的?姓赵的久不出门走动,外边的飞禽走兽莫非以为某的剑不利了吗?”
他单手潇洒抽出腰间长剑,那剑又窄又薄,精光四射,他盯着手中长剑道:“接下我三招,我任你离去,否则,哼!”
乐天剑客更不打话,身随剑走,好快的一剑,吴启直觉寒风扑面,他哪里料到这人说动手就动手,心中忍不住一阵惊惧,生于和平年代与人以命相搏的体验哪里是普通人可以有的,他来不及感受所谓杀意什么的,只看到剑锋倏忽间由数尺外已抵咽喉,全身寒毛一齐倒竖,如果他还有的话。
好在他是灵体之身,一念所动,身形飞快闪过来剑锋锐。
但乐天这一剑其实并不快,心中也并没有存必杀对方之心,只是要警告一下这不知所谓的小游魂。待见对方轻松躲掉,禁不住一声轻“咦”出声。
灵体他见得多了,南天大陆上的生灵死亡后灵魂不灭多有灵体游荡,早年有几个居心叵测的族群驱使灵体来天眼的秘境图谋不轨被他擒获,更是杀到对方族中大施惩戒,倒是亲手制造过很多亡魂,若不是天眼禁止他灭杀灵体,他早已令对方全族形神俱灭。只是最近十数年,因他凶名在外,已很少有人敢捋虎须。只是那些灵体反应很慢,仅能贴地飘动,远不如吴启身形快捷。
他不等剑势使尽,反撩吴启面门,吴启无奈拔高身形,心中正拿捏不定这冷面侠是否也会飞之类的问题,只见对方宝剑倒转飞去,已托起对方身体。
吴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今日所见算是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他顾不得许多,朝远处狂掠而逃,待逃窜了一会渐渐发现对方速度似乎稍有不如,遂心中大定。急忙转身道:“喂喂喂,老大,我只是想问问路而已,你不用这样喊打喊杀吧?!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他不知乐天剑客更是心中惊诧,他望着在空中左支右绌地身影,冷冷道:“飞得好快么?!”
听其语气是在冷嘲,但偏偏脸上仍是那副古井不波的神色,他右手捏了个剑指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一道昏黄的光芒在他指尖闪动,继而黄芒暴涨,大小三尺有余,片刻后忽而又收敛成一小团化作一副绳网。
吴启心中吃惊不小,御剑飞行,法术法宝,真真的是仙家手段,来不及细想其他,心中警兆大起,不妙的感觉刚升起,只见那副巴掌大的绳网法宝变得无比巨大,兜头罩脸的从四面八方围困而来。
他只觉身体如被烧红的铁丝网绑上,一阵剧痛无比的灼烧感刺激得神经几欲发狂,心中大骂一句:“我艹尼玛!”,一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