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发的生机转瞬即逝,精灵族全族震动。
族人们不能容忍宝贵的新生从手中溜走,自发搜索族地、精之森的全境,寻找着一切令人感到可疑的痕迹。
十八位长老与天骑士分别执行各自的任务,慎重检查着精之森各处的土地。
不敢疏忽,耗费时间颇久,张牧等到傍晚也没见他们返回,寻思先去生命树那查看情况。
他和芙蕾德莉卡一路回到族地。
穿过结界前往生命树的途中,张牧发现族地内遍布混乱。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张牧的指示被个别精灵得知,再经由传播、以讹传讹,最后走进族人们耳中时,流言已然更迭了数代版本。
从“张牧需要了解精之森各处土地的现状”,迭代为“张牧先生要品尝泥土”。
姑且不论张牧为什么要吃泥,这种荒谬的谣言精灵们居然毫无怀疑,也是让人叹服。
这会,成年精灵们纷纷在族地内到处奔走,挖掘他们认为的“不同口味”的泥土,由专人统一收集后交付张牧。
张牧拦住一个从身旁跑过的族人问清缘由,不忍直视的捂住脸。
这动作顾及了另一个考虑——若张牧的相貌被临近疯狂的精灵们看见,恐怕顷刻间就会围上来。
他很忙,哪来空闲跟他们纠缠。
做贼似的捂着脸赶到生命树下时,精灵王已经结束了同生命树的沟通。
“什么情况?”
精灵王脸色无比迷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仿佛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到底怎么了?
这一生最痛恨谜语人的张牧不住挠头:“你倒是说啊?”
“嗯……”精灵王迟疑着,似乎在措辞。
半晌,他终于开口:“生命树的意识好像,好像,并不痛苦,只是在喊饿。”
张牧同芙蕾德莉卡闲聊过程中,提起过“生命树的意识”。
它拥有生命,类似人类的生命,所以也拥有自主思维,不很强壮,但能思考,能传达简单的心情。
在张牧播撒化肥之前,精灵王数次与它交流,反馈的情绪波动仅有痛苦、难受,好似罹患重病,被各种病痛折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病患。
生命树此刻的身体状态,明显比往前更糟糕,然而精灵王接收到的反应,却不是“痛”,而是“饿”。
无比强烈、清晰的情绪,仿佛购买糖果的请求被父母拒绝,瘫坐在地面嚎啕大哭的孩子,企图以耍赖的方式逼迫父母妥协。
张牧若有所思,抬头望向枯黄了大半的树叶:“精灵王,你可以向他传递信息吗?”
“建议的行。”
“你告诉他,把树叶的颜色还原,我就再帮他补充营养。”
“化肥的播撒不是一直在进行吗?”芙蕾德莉卡问。
“等会再给你解释。”
精灵王照办,抬手按在树干。
片刻后,生命树像是恢复了活力,树叶飞速恢复成翠绿,散发着勃勃生机。
精灵王睁开眼,往后退几步,讶异的仰头望着枝叶:“这是……怎么回事?”
“它,这棵树,不简单啊。”张牧眯眼盯着生命树。
“生命树是神赐之物,表现当然比普通树神奇。”
“我是说……”张牧走近树,伸出手掌轻抚树皮,“它居然理解威胁的概念。”
精灵王呆滞几秒,醒来后面露怪异神色:“您的意思是,生命树知道我族依附它的能力生存,利用这一点胁迫我们为它提供养分?”
张牧笑起来,抬手指着绿意盎然的枝叶:“事实摆在你眼前了。”
想了想,精灵王觉得此事虽然重要,但不是最要命,把话题拉回正轨:“既然原因查出来了,我们该怎么应对?”
“谁说原因找出来了。”张牧双手背到身后,“他的古怪行为,说明化肥供给的营养中断了,可播撒工作一刻不停的持续了三天,理论上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嗯……等长老回来再说吧。”
精灵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伫立原地默默等待。
张牧和芙蕾德莉卡倒是轻松,走到稍远些的草地上闲聊起来。
“张牧,你认为养分的输送为什么会断开?”
“有点头绪,不过需要印证。”张牧低头沉思,嘴里自语着,“这种情况,好像只有买到假化肥才会出现,只是尼奥有那么肥的担子给我假化肥?
喔,也不能排除他的部下失误。
但概率很小。”
“高先生”在阿美数次展现伟力,阿美民众心中,他就是神。
蒙骗神,还是一个降临数次的神,张牧不敢相信谁能如此狂妄。
那就只能是另一个可能,营养被掠夺了。
蓝星有句俗语——大树底下无大草。
为什么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不长大草呢,是它不想吗?
自然不是。
原因是大树的庞大根系,劫掠了附近土地所蕴含的全部养分,繁茂枝叶遮挡了大片阳光。
植物之间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同样需要竞争,且无比残酷血腥。
化肥的播撒从未停顿,生命树却哭闹着索求营养,答案似乎明了。
然而问题又来了。
张牧捏着下巴,眼睛里疑云凝滞,呢喃道:“以生命树的恐怖程度,谁有本事抢走它的养料?”
“嗯?”他声音低微,站在对面的芙蕾德莉卡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芙蕾,精之森内除了生命树,还有其它足以比肩的植物吗?”
她坚定摇头。
“那就见鬼了……”
“张牧先生!”
张牧的思绪被打断,望向呼喊传来的树林方向。
大长老双手捧着泥土,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跑来——双腿交错奔跑,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应该是担心手里的泥泼洒出去。
“来,给我瞅瞅怎么个事。”他到了近前,张牧赶紧招手说道。
大长老伸出手,张牧凝神端详。
长期遭受生命树的压榨,精之森的土地早已贫瘠,这捧土没有丁点来自森林的表明肥沃的特征,整体呈现荒芜的土黄色,按理说该是黢黑才对。
不算异常,之前张牧独自调查时,它就是这样的状态。
食指和大拇指捏起一粒土块,揉搓成稀碎。
“咦?”张牧察觉到手感有些不对劲,立刻把大长老捧着的小泥堆扒拉散开。
望着中间几粒略微湿润的碎土,他恍然问道:“昨天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一场大雨。”
“多大?”
“很大。”
“以后抽空多学点词。”张牧脸黑黑转头问芙蕾德莉卡,“你知道有多大吗?”
“大概……”弗芙蕾德莉卡歪着脑袋想了会,“雨幕。”
“原来如此。”张牧笑了。
“额,张牧先生,下雨和这件事有干系吗?”
“干系大了。”
说完张牧心里冒出一个困惑:“昨晚下那么大雨,刚才我去森林怎么没看见一点痕迹?
土里的水好解释,被生命树吸干了,树叶上的露水去哪了?”
“精之森的环境比较特殊,落了雨水,很快就会消失。”
“为什么?”
“不清楚。”
索尔大陆人跟蓝星人的科技树差异极其悬殊,前者运用“魔力”这种天然活跃在空气里的能量发展,后者则是“科学”。
科学的本质之一是探索,任何无法解读的事物,都会引起蓝星人的探索欲。
而魔力不同。在索尔大陆人的认知中,魔力天生就在那,取不尽永不竭,只管用就是。
这造成他们很少在意离奇的现象,遇见了,脑袋只会有两个反应——能用在魔法领域,不能用在魔法领域。
若不能用,那就抛去一边不再搭理。
张牧是蓝星人,对于雨水在春季的精之森里保留不住一天,着实好奇。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研究的好时候。
张牧大手一挥:“根源找到了,走,去机场。”
精灵王和大长老的喜悦从每一个细胞跳出,融入血液,沿着血管淌向全身——外在表现是浑身轻颤。
张牧下意识准备飞去,精灵王却不能忍耐慢如蜗牛爬的凌空飞行,魔力瞬间包裹三人,发动神佑的特殊能力,瞬移。
三人眼前一黑,光线恢复时,已经站在跑道中间。
精灵族举族找寻异常事物,飞行员们不甘旁观,违背条例擅自离开机场参与进去。
族群将亡,让他们原地待命的确有些勉强,张牧觉着情有可原,不提责罚,叫精灵王把他们瞬移回来。
飞行员们短暂茫然,清醒后看见教官,本能的迅速列队完毕。
见他们心虚的低头回避自己视线,张牧拍了拍手:“不用紧张,放松点,别待会出事故。
来,听令!”
“在!”
“所有人,登机,继续执行任务!”
“是!”
数天驾机飞行下来,他们已经熟悉各个环节,利落得先后上机,起飞冲向天际。
精灵王默等半晌,不见张牧有其它动作,只是背着手站在跑道边,克制着迫切,语气尽量舒缓:“我们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啊?”大长老急忙跑来,“这,不是找到原因了吗?”
“是啊。”
“那为什么不去……”
“不去解决?”张牧琢磨不解释清,两人恐怕坐立难安,于是说道,“问题就出在那场雨上面。”
“雨?”
“对,大量水份会稀释,甚至完全消解化肥的药力。”
“是这样?”
张牧不再多说,望向天边,“一天了,加上生命树的汲取,足够水分蒸发干净。
等着吧,所有的迷雾,一轮播撒就能拨开。”
精灵王和长老们不具备化学知识,无法判断张牧的结论是否正确,望着飞行编队远去的眼睛里充满担忧。
张牧自己则很自信,跟芙蕾德莉卡返回族地。
之后,事情基本依照他的预测发展。
第一轮播撒结束不久,生命树的病情开始好转,精灵王去检测其根茎,萎缩的须根体型也恢复原本大小。
播散持续三天,生命树不仅完全康复,甚至比以往的精神面貌更加抖擞,阳光照耀下,翠绿树叶泛着醒目光泽。
随着它的身体健康起来,对营养的吸收逐渐放缓、趋于平稳,精之森里饱受掠夺的其余植物终得喘息,贪婪汲取土地里囤积的大量养分。
七天过去,整个精之森焕发出勃勃生机。
枝叶更加繁茂,林中重现鸟雀鸣叫,终日疲惫不堪的魔兽们恢复了精力,不再每天蜷缩巢穴中,外出寻找同族的异性繁衍后代,就连绝迹的杰拉花,也在森林某处绽放开来。
精灵族不具备丁点化学常识,出于突发变故的考虑,张牧并未在事态有起色后立即离开,以免中途又得折返。
第八天清晨。
张牧跟芙蕾德莉卡走出结界,在精之森四处闲逛。
望着焕然一新的森林,张牧惊讶万分,是索尔大陆的植物比较特殊,吸收营养非常快吗,短短几天变化竟然如此剧烈,可以说是完全两样。
芙蕾德莉卡告诉他并不是,两年前精之森就是现在的样貌。
张牧更震惊了:“族地附近的环境发生剧变,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芙蕾德莉卡笑着解释:“索尔大陆上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唔,比如迷宫?
平地上突然冒出一座建筑,比我们的更离奇吧。”
“那能一样吗?”张牧有些无奈,迈着步往前走,一边说,“一个是外部因素,一个是自身变化,而且迷宫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你们生命树都出毛病了,居然一点不觉得异常我也是真没想到。”
“哈哈哈……管它呢,反正已经解决了。
张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明天一早。”
最近几天张牧回了一趟蓝星,吩咐尼奥再筹备一批化肥,交给精灵族以防备未来发生类似今天的局面——依据常理推断,精之森土地变得贫瘠,必然会复现。
“好,听你的。”
“对了。”张牧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问,“莱克很快要进攻邻国了,回去后可能没空闲陪你,你怎么打算?”
“我可以开战斗机吗?”芙蕾德的眼睛亮起神采,显然无比期待驾驶歼击机在敌人头顶盘旋的一刻。
“你意思,想参加战争?”张牧看向她,口吻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