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似乎运用了一点魔力,冷冰冰的口吻逸散着压迫感,西尼德难以抵挡,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但转瞬上前,站回原位。
“为什么!”她大声质问。
“因为芙蕾德莉卡触怒了神明。”
“说谎!生命树的枯萎跟神明无关!”
“是吗?证据呢?”
西尼德立即讲出自己的发现,比如杰拉花很久之前就开始枯死,时间点在芙蕾德莉卡远赴莱克之前。
再比如精之森内的魔兽离奇失踪,更是发生在数年前,那会芙蕾德莉卡甚至没和张牧相识。
指责芙蕾德莉卡救援异端招致灾难,纯粹是毫无根据的污蔑。
正常情况下,西尼德陈述的事例,足以证明自己姐姐的清白,可此刻是特殊情况。
聚集在生命树下的精灵们早已丧失理智,将近日遭受的苦难全部归咎于芙蕾德莉卡,同时期待献祭“祸首”后,灾祸可以迎来消除。
天骑士和魔导师推测出了事实,但已经深陷其中,回不得头,自然不会出声支持。
而安娜是主谋,陷阱的布置者,怎会主动放生踩中陷阱的猎物?
西尼德的努力注定是徒劳。
安娜看着她:“你说的这些,才是真正的谎言。”
之前西尼德讲述线索途中,始终沉默的精灵们,听见安娜的反驳后,当即举起胳膊声援,迫不及待到不愿等安娜列出支撑自己观点的依据。
“不错!安娜长老说得对!”
西尼德望着族人,面色惨白。
安娜往前一步:“你的阻拦没有意义,让开,否则我要动武了。”
“西尼德,出去吧。”芙蕾德莉卡突然开口。
西尼德缓缓转身,蹲下来,拥抱芙蕾德莉卡,下巴轻压在她的肩膀上,眼里漫溢哀伤。
“姐姐,对不起……”
“道歉倒是不需要,唔,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来。”
“我来,当然是为了,为了,为了……”面朝生命树的西尼德,在所有精灵看不见的角度,眼中的悲痛陡然化作凶残,“为了欣赏你惨死的一幕啊!”
防止被安娜等精灵听见,她话声压得很低,还用魔力布设了隔音结界作为保险。
安娜、天骑士和魔导师三精灵不觉有异,以为姐妹两人在临别前说些私密,不愿让外人得知。
“你知道我有多么厌恶你吗?”西尼德环抱芙蕾德莉卡的胳膊逐渐用力,言语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凭什么啊?
一个畏惧死亡,逃避责任的草包,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抢王位?有什么资格和我比试?
呵,呵呵呵——
一切,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我故意向老师透露你远赴莱克是为救援异端,再毁坏魔法阵让自己受重伤。
了解到这些,安娜老师怎会容忍你?
她肯定计划献祭你,即便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嘿嘿嘿,安娜老师就是这么一个古板的白痴。
她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利用我受伤的名义,提出比试不公,父王为打消异议,必须治愈我的伤势。
姐姐大人,西尼德的魔法操控技巧可是非常厉害的哦!
我可以操控魔法阵,让自己受到的伤不至于致命,但又严重到只有秘术才能治愈。
施展秘术的前期准备,得五天才能完成,安娜老师有充足的时间煽动族人,把你送上献祭魔法阵。
从结果来看,安娜老师的执行力非常棒,姐姐大人,您觉得呢?
嘿嘿,被族人冤枉的感觉如何?
背负冤屈而死的结局,姐姐大人您满意吗?”
西尼德心底无比快意,畅快克制不住的涌现在脸庞,娇媚的相貌扭曲而狞然,随后突兀僵硬,全因芙蕾德莉卡的反应。
芙蕾德莉卡并未激动袭击她,也没有震惊,只是语气淡然的问道:“就这一个原因吗?
应该还有别的吧?”
西尼德上半身慢慢后退,双手抓着芙蕾德莉卡的臂膀,神色困惑:“你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愤怒?”
“为什么要惊讶?为什么要愤怒?”
“仰慕你的妹妹一直憎恨着你,信赖的族人背叛你,连自己的老师都放弃你,为什么你一点……不伤心?”
芙蕾德莉卡叹口气。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是……天真过头了。
“西尼德,我在人类世界游历了多少年,记得吗?”
“八十三年零七天。”
“所以,你到底是依靠什么做出判断,我会信任一个分别了八十多年的妹妹?
何况我们互为竞争者,西尼德你还是个从小就喜欢耍心眼的精灵。”
事情的发展脱离了掌控,和自己的设想完全偏离,西尼德陷入呆滞,同时感到不安。
她左右扭动脑袋环视四周,思维疯狂运转,思索芙蕾德莉卡还有什么依仗。
半晌过后,西尼德断定绝无变数。
芙蕾德莉卡唯二忠诚的部下是萨尔达里和爱丽,两个不久前才进阶初级职业者的废物,难道能挽回局势?
父王吗?父王这会正在准备秘术。
西尼德安心下来,讥讽笑起来:“别再装模作样了,姐姐大人,我十分向往您被献祭时的惨叫和……”
“西尼德。”芙蕾德莉卡突然打断她,问道,“你知道成为王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吗?”
“一往无前的勇气,识破人心的智慧,绝对的实力,哼,我可不需要一个逃避责任的王储来教我这些!”
“嗯,记忆非常清晰。”芙蕾德莉卡拍开她抓着自己臂膀的双手,“你觉得父王具备这些条件吗?”
“父王是精灵族有史以来最英明的一位,一位……”
说着说着,西尼德忽然怔住了,嘴唇兀自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芙蕾德莉卡耸了耸肩:“所以喽?”
“你是说父王,父王……”
“喏,来了。”
芙蕾德莉卡手指天边,魔法阵外的众精灵不明所以,扭头望去。
他们的视线越过草地,落在树林边。
一道头戴王冠,身穿华丽长袍,手握权杖的精灵,迈着步伐缓缓走来。
他近了,面容在每一个精灵的瞳孔上清晰成像。
“王。”
精灵们无一例外的单膝跪下,即便是策划阴谋的安娜,被诱骗的天骑士和魔导师,以及整个事件的真正主使西尼德,还有险些被献祭,距离死亡仅一步之遥的芙蕾德莉卡。
“起来吧。”王漠然的眼神扫视单膝跪地的众精灵。
王并未表露怒气,也没怒喝责骂,然而精灵们却是不敢起身,深深低垂脑袋,逃避王的注视。
王终究是王。阴谋、心思、想法,一切的一切,在碾压的实力面前,都丧失了意义,这就是王,拥有对子民的绝对支配权。
“王说,起来。”王行使自己的权柄,精灵们脑海里劝说自己不要站起,可身体仿佛拥有了自主意识,自行起身。
精灵王再次扫视众精灵:“事情的经过我清楚了。”
“王,请求您的宽恕!”除了西尼德和芙蕾德莉卡,其余精灵当即重新屈膝,这次是双膝。
不久前的盘算,什么族人团结就能迫使王妥协,什么王也不能杀光自己的子民,全部烟消云散,眼里仅存恐惧。
跪下的安娜压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恐惧,最多被赐死而已,自己不是事前就做好觉悟了吗?
精灵王没再强求他们站起来,也没当场问罪:“既然族人们到场了,趁这机会,举行比试吧。
另外,通过禁地太繁琐了,方式换一个。
芙蕾德莉卡和西尼德同为中级,就以决斗分出胜负。”
西尼德慌忙说:“可是父王,我的伤……”
精灵王不等她说完,径直抬起手,掌心涌出青绿的光华将她笼罩,几秒后,伤势全无。
“秘术?”西尼德茫然望向他,“父王,秘术不是得……”
“西尼德。”精灵王向前,穿过跪拜在地的精灵,来到她的面前,“芙蕾德莉卡说得没错,你不懂什么是王,更不懂什么是神佑。”
动用秘术需要五天的准备时间,这个信息,是王告诉众精灵的。
西尼德其实没有顶撞父王的勇气,可与芙蕾德莉卡决斗分胜负,她也绝不甘愿——她不想死,尽管不是必死,但哪怕只是可能,她同样畏惧。
犹豫半天,最后她咬了咬牙,抬起头说:“父王,芙蕾德莉卡结交异端,就不管了吗?”
安娜忙起身附和:“王,我们确实不能肯定生命树的枯萎,是芙蕾德莉卡殿下结识异端引起,但也不能肯定和此事无关。”
她不担心自己的罪人身份,会削弱这番话的作用。精灵王此刻并非一位父亲,而是以王的立场解决事务,这是绝对理性的状态。
精灵王皱眉深思。
许久,似乎是思考有了结果,他说道:“安娜长老的意见有理。”
说完,精灵王轻挥权杖,青绿光芒在西尼德头顶亮起一瞬,很快黯淡消失。
西尼德不认识这个魔法,只感觉魔力核膨胀了一倍,魔力的运转骤然加速,却丁点不显失控。
神佑施展的增幅魔法。
安娜感知了一下,西尼德的实力被强化了,提升到高级魔法师。
和她预想的直接判决献祭芙蕾德莉卡不同,好在差距不远。
高级魔法师对敌中级骑士,虽说西尼德对高级职业者的力量并不熟悉。使用起来定然生疏,但只凭魔力的差距,就足够轻松打败芙蕾德莉卡。
两人的对决立刻开始。
不出所料,短短三分钟,芙蕾德莉卡便被远超自己的魔力、精神力击垮防御。紧接而来的一发木刺命中胸口,吐出口鲜血飞退倒地。
精灵王挥手拦停意欲补刀的西尼德:“胜负已分,开启献祭!”
…………
张牧赶在精灵们之前到达了生命树下。
格泽瞧见他,并未多想,随口问了句最近两天又什么发现。至于张牧是否遵照他的提醒,远离长老和王的居住区,则没有询问。
若是无视警告在长老和王的位置附近转悠,压根就别想回来,因为人已经被精灵高层给捏死了。
张牧当然不会如实告知。他要救治生命树,格泽目的是生命树枯死,方向完全相反。
前往生命树的途中,张牧就编造了一个恰当的借口——担心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所以来确认一下。
之后他佯装好奇,绕着生命树转了一圈。
“破树而已,有什么值得看的?”
“我这两天闲逛,偶然听见精灵闲聊,说这棵树是他们的生命源泉,真假?”
“真的。”
“一个种族的性命依托在一棵树上面,还真是新鲜。”
“神明的惩罚。”
张牧挺在意“神明的惩罚”,对详细始末也很感兴趣,遗憾的是,现在没有空闲倾听故事。
继续转了两圈,蹲身扒拉地面,准确点说,是用手指从土地里扣出一大块泥。
格泽疑惑地看向他:“你挖泥做什么?”
“嗯?想看看供养生命树这种神奇古树的土壤,是不是也有特殊的地方。”
“有吗?”
“没有。”
张牧说着,握拳把手里的泥捏成球状,抛起接住着往远处走去:“你还在就行了,我再去逛逛。”
“注意。”
“明白。”
穿过草地走进树林,张牧调动魔力裹住泥球,感知其蕴含的元素。无法做到如现代仪器般精准,每种元素的具体数量都可以得出,只能检测泥球内的全部元素种类。
足够了。
感知结束,张牧若有所思。
如果确实像自己猜测的那样,生命树……真是没什么奥妙,治愈也不麻烦。
但仅凭这块泥还不足以证明,需要更多的依据。
“得去别处检查。”
张牧抬脚就要走,却听见前面传来杂乱脚步声和咒骂声,赶紧闪到一边的树后躲藏起来。
过了会,一大群精灵结伴涌来,走在最前的,正是分别许久的芙蕾德莉卡。
精灵们嘴里嚷嚷着献祭她。
人群经过树旁,向生命树那边走去。
“精灵要献祭芙蕾德莉卡了。”
形势紧急,张牧明白再浪费时间她会失去性命,最后遥望一眼人群,转身冲向族地的边缘。
那里埋藏着揭开枯萎秘密的钥匙。
“坚持住啊。”张牧咬着牙,竭力催动魔力来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