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穿过城门,沿着压实的土路走了会,看见路边趴着块还算平坦的岩石,坐上去掏出羊皮纸端详。
前后看了看,用手仔细抚摸每一个角落,确定了它本身并不特殊。
就是一张普通的羊皮纸,产自一只普通的绵羊。
张牧的注意力挪向上面的文字。
在王宫刚拿到手时匆匆一瞥的印象没有出错,这确实是非常小众的文字。
看完一行,张牧感觉有些异常。
关于文字。
据说在很久以前,索尔大陆的各国文字差异很大,交流沟通极为不便,不同王国的人初次相遇,大多时候只能依靠手势表达想法,以至于经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爆发冲突。
比如。
来自两个王国的人在野外偶遇,一方遵循本国的礼仪摆手表示问候,然而在另一方的王国习俗中,摆手是充满蔑视意味的动作。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用多说了。
倒是有帝国普及自己的文字语言,尝试消除这种误会的产生,可遭到了其它帝国的抵制。原因不复杂,凭什么用你的不用我的?
怎么,不服气?那干一架,谁赢推广谁的文字。
国与国掐架的规模,可不是个人斗殴能比拟的,何况一旦火气打上来,收手就是奢望了。
后面陆续参与进来不少帝国,纷争不止。最后是教会嫌弃他们打起来动静太吵闹人,为了生活恢复以往的安静,推出了大陆通用语——教会自身的说法,通用语是神明的恩赐。
通用语学习起来很容易,书写也简便,很受各国子民的欢迎,随着掌握的人数迅速上升,颇有取代各国母语的架势。
各国王室对此并无意见,反而助力传播,虽然他们也没胆量违背教会的决定就是了。
随着时间推移,通用语成为了索尔大陆人交流的首选,各国母语被逐渐淡忘,但还是有很多偏僻地区的王国,因为与外界交流稀少,日常交谈的对象都是本国人,不常用到通用语,母语得以保留下来。
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总会有一些外来商队入境,与他们交流只能使用通用语,所以母语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这点体现在文字上。各国王室参照书写更加简便的通用字,对本国字体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简化。
因此,即便再小众的文字,依然能看出一些通用字的痕迹。
然而张牧仔细看完了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发现没有哪一个存在这种痕迹。
这就……很有趣了。
“诺瓦克……不,拿起王国从哪得到的这张羊皮纸?”
张牧寻思要不回王都向诺瓦克打听,但估计他不会说,即使说出来大概率也是半真半假。
摇头打消了想法,揣好羊皮纸,起身左右张望。
“按照纸上写的,应该是在……这边。”
羊皮纸上写满了文字,可讲述的内容很少,概括下来就是一句话——在某个地方的某座山里,埋藏着两件信仰神器。
有面板的自动翻译,张牧不用担心自己理解有误,看清方向毫不犹豫凌空飞起,往目的地疾驰而去。
路程不是很远,张牧全力飞行,黄昏时分便抵达一片雪原的边缘。
索尔大陆的西境,也就是联军和莱克的所在地,只有这一处地区常年大雪纷飞,万里冰封,外围几乎瞧不见一点绿意。
张牧落到地面,魔力笼罩身体抵御严寒的侵袭,视线眺望着无垠的雪地。
“这里,学姐上课的时候好像说起过,记得挺危险来着,呵,诺瓦克,不怀好意啊。”
其实张牧也不是这会才晓得诺瓦克意图坑害自己,在对方提出保留王都独立性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了。
“巧了不是,我最怕别人害我命了。”张牧双手背到后背,抬脚踏进风雪。
寻找存放信仰神器地点的过程很平静,并不像下迷宫那般一波三折。羊皮纸上写了雪原孤立着一座雪山,山腰的洞窟里收藏着一件,山顶的平台摆放着另一件。
诺瓦克手里的,是洞窟里的那件。
张牧的目标,自然就是山顶那件了。
雪原只有一座雪山,远远就能望见,张牧开启阴影术避开了魔兽魔物的干扰,一路顺风,很快抵达山脚。
吐出口如柱的寒气,他仰头望去。
山体不算很高,精神力感知到上面游荡着一些高阶魔兽,若常人来了敢飞行上山顶,大概不出三分钟就会被魔兽群攻,撕碎,然后吞金肚子。
张牧自然没有这些顾忌,直接往山顶飞去,过了几分钟,平台边缘已然进入视野。
“速战速决。”念叨一句,催动魔力加快飞行速度。
短短距离转瞬即过,快速上升的脑袋即将越过平台边缘,就在此时,他忽然眼前一黑,意识恢复时,面前出现的是复活倒计时。
张牧一脸懵逼:“怎么就死了?”
灵魂状态不能移动,他视线前面是崖壁,看不见平台上的景象。
复活后,张牧立刻涌动魔力,然而魔力尚未加速,又是眼前一黑。
看着倒计时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张牧知道,今天是别想上去了。
“难怪诺瓦克愿意把羊皮纸交出来。”
思索一会,确实想不出办法,张牧索性不想了,等数字归零,放弃控制身体,任由它自由落体,快到地面时才运转魔力,缓缓落在雪地上。
“果然。”仰头望向上空,目光透过飘落的雪花的缝隙吗,凝望黢黑的峭壁。
“那家伙能窥探人的思维。”张牧不知道秒杀自己的存在是什么,但通过刚才的验证,得出了这个结论,试图上去被瞬秒,放弃就安然无恙。
伫立原地望了会,寻思着干望也没用,反正东西也不会长腿跑了,等以后变强再来吧,
至于现在,先把账算了。
张牧唤出“世界”光门走进,再从莱克王都的光门走出,找到坐镇指挥部的多米特。
“支援第三、第五军的军团出发了没?”
多米特一愣:“您吩咐暂缓进攻后,我就命令他们先留在占领的城市里整顿秩序了。”
“让他们留下足够维持秩序的兵力,剩余人,立刻动身,全速赶往纳奇王都,然后,轰平他。”
“是!”
…………
一月后,纳奇王都。
副官双手平端着餐盘,走进议事厅大殿,看见诺瓦克如往常那样,坐在通往高台的台阶中间。
他走了过去,步伐放慢,眼神露出迷惑。
自从张牧离开后,诺瓦克就闭紧嘴巴,不再吐出一句话,一个字,仿佛成了哑巴,即便是他的搭话,一样沉默以对。
副官不明白原因。
思考间,人走到台阶前,轻声道:“元帅大人,用午餐了。”
很多年前,诺瓦克就晋升了魔导师,压根不需要进食维持生命运转,可副官依然每天准时准点送来三餐。
诺瓦克抬起眼皮,点点头。他走上去,把餐盘放在台阶上,目视自己的元帅大人一口一口吃光。
“味道还行吗?”他问。
“嗯。”诺瓦克没开口,喉咙震颤回应。
副官端起餐盘转身离开时,门外突然隐约传来炸响,地面轻微震动。
怎么回事?
他有些茫然。像是魔晶大炮开炮的声音,根据大小判断,源头似乎是在城门那边,可敌军元帅已经允诺不会进攻,谁能越过莱克军团向城门开……
副官回过神,骤然暴怒:“他违背了约定!”
“哈哈哈……”旁边的诺瓦克却丝毫不怒,反而起身大笑,笑声透着得意和疯狂,“他死了,他死了!
哈哈哈……”
“谁?谁死了?”副官被笑的有点懵,下意识问道。
“张牧!那个异端!忤逆神明的狂徒!”诺瓦克不再沉默了,胳膊兴奋的胡乱挥动着,尖细的喊叫在大殿回荡。
“张牧?”副官恍然,随即又困惑,“他不是莱克的元帅吗?
如果有个人能杀了他,莱克肯定会先一步被这个人毁灭,怎么还会有莱克军团在炮轰城门?”
诺瓦克这会发泄够了,喘息着解释:“还记得百年前我率领亲卫队远行,最后只有自己孤身返回的事情吗?”
“当然,那次王还惩罚了您,因为您私自出镜。”
“信仰神器,当时我是去寻找信仰神器了。”诺瓦克坐回台阶,嘴角残留着笑意,“那是一座雪山,山上一共有两件信仰神器,山顶一件,山腰一件。
我跟着羊皮纸的指引拿到了山腰洞窟里的那件。”
副官听到这,惊讶问:“就是在祭坛上离奇失踪的信仰神器?”
“对,但不是离奇失踪,是被张牧偷走了。”说完诺瓦克冷笑一声,继续讲道,“之后我和亲卫队向山顶出发,很快抵达附近。
我本着谨慎的态度,让亲卫查探四周有没有危险,途中一名亲卫无意中靠近山顶平台后,突然凭空爆炸。”
“爆炸……是什么意思?”
“就是爆炸,整个身体炸成了血雾。”
凉意直窜副官脑门:“后……后来,后来呢?”
“我不知道原因,但推测和山顶平台有关系,于是命令亲卫一个个往那走。”
所以,亲卫队是这样全军覆没的。副官打了个哆嗦,本能控制意识忽视掉,亲卫目睹同伴死在平台边缘后,为什么依然遵循命令,自愿走过去。
然而越是暗示自己不要深思,事情在脑海里就越是清晰。
他尝试分散注意力,赶紧岔开话题:“元帅大人希望利用这个平台杀了张牧。”
“没错,从城外军团的反应看,我成功了。”他又忍不住笑起来,透着无比的满足。
“就是,代价会很昂贵。”副官的视线越过大殿,穿出大门,望向王宫外高低错落的尖屋顶。
诺瓦克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元帅被害,莱克必然疯狂报复,最合适的对象,唯有近在眼前的王都。
副官转身看向他,头一次质问自己的元帅大人:“值得吗?
纳奇的败亡已经注定,就算杀死张牧也无法扭转。”
默然片刻,诺瓦克缓缓道:“他是这场灾难的根源,杀了他确实不能挽救纳奇,但至少复了仇。”
“不元帅大人,灾难的源头,是纳奇自己。”副官激动起来,脸庞涌上血红,“莱克攻占的城市里,没有任何一座城市的子民受到伤害,可这次,他们会屠杀!”
“身为子民,为王献出一切是本分,即使是生命。”
“说得好!”
熟悉的话音在大殿响起,两人之间即将爆发的争执被打断,一同看向站在大殿中间的张牧。
诺瓦克嘴唇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喉间挤出几声无意义的嘶哑音节。
许久,大约是接受了现实,脑袋无力低垂,双眼呆滞的看着脚背。
“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会呢?
难道你提前察觉了?
不,不可能,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和王,王已经离开了,而我,这一个月我甚至不敢说话,就是怕说漏嘴。
除了我和我,还有谁?还有谁能告密?”
诺瓦克迷惘的表情陡然狰狞,向张牧怒喝:“说!是谁告密!是不是他!”
副官看着他指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并未辩解或者愤怒,眼神平静。
张牧乐呵呵道:“想知道?”
“说!”
“嘿嘿,我就不告诉你。”虽然自己死不了,但复活两次也损失了一点记忆,张牧当然要报复回来。
胸腔的怒气直冲脑海,诺瓦克险些晕厥,大喘几口气才缓过来。
“呼——呼——
我,我要,我要杀了你!”
他猛的从法袍袖口里抽出魔杖,暴烈的魔力涌进魔杖顶端的水晶,照耀出刺眼的白光。
张牧依然乐呵呵,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不打算防御亦或反击。
“在我的故乡,你这种状态叫做,无能狂怒。”
“混蛋!”诺瓦克的怒意已然无法克制,甚至不愿等待高阶魔法较长的凝聚时间,抬手向张牧丢出风刃,即使他明白风刃压根伤不了同为魔导师的张牧。
风刃激射,张牧侧身轻描淡写的避开。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但,那样很无聊,我想看到血流成河,同你一起。”
话音缓缓落下,张牧的身形随之虚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