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顶着一张冷艳逼人的皮相,五官骨相也长得堪称国色,偏偏眉眼阴郁,端着眉压眼的凌厉狠戾。满头青丝还是绑成了个麻花辫,还在辫尾插了一大朵鲜红的虞美人。
居然是李暝见!
他双臂环抱,哼道,“几天不见,你怎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如此颓废,可不配做华胥国主。”
说着,少年绕过墓碑走近她,“不过,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又不能不管你。”
“李暝见?”元妹妹原本疲倦不堪的凤眸,倏然瞪大了,也有了光,眼里又惊又喜。
眼看着死去的、离开的亲朋好友再次一个个出现在眼前,失而复得的喜悦溢于言表,元无忧感动的眼眶都湿了。
“你怎么回来了?你把她们救下来的?那姜君母女是不是也没死?”
少年凤眸一瞪,“你别太过分,我是听舅舅说她俩是你护卫,才帮她俩找替身傀儡的,别人我又不认识。”
元无忧哑然。“那也挺好。”紧接着反应过来,
“哪个舅舅?”
“李国舅元子烛。”
“你俩果然认识?”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他会照顾你。”
“别吧,我怕他给我照顾死了。”
黑衣少年走近她,抬手想托起她的脸,又撤回了手,只看着她。
“你憔悴了,妹妹。”
他这种疯狂又克制的举止,让元无忧感到了久违的诡异。
而一旁的贝尔两口子也跟着嘀咕:
“中原人兄妹都这么热乎吗?”
她夫郎跟着道:“不知道,反正那个周国天子跟他姐姐不这样。”
元无忧轻咳了声,看着眼前少年。
“你不是该回去了吗?好几天没你消息,我以为你走了。”
“是走了,可是刚上了南朝的船,就听说陈国闹内乱,皇太子失踪了,南陈就封锁了河道在找人。”
李暝见看着她,“看来命里注定,我得回来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倒是长点记性了,和那兄弟俩断绝了来往,好样的。”
“怎么,怕我真当了昏君?你督促我当明君的口吻,好像你不是我哥,而是我母父。”
“我可没觊觎你的江山。李国舅别说把风陵王之位推给我,就算把江山给我……我也瞧不上。”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一段时间不见,你沉稳多了,我知道你从来不信我。”
“从前我就很信你。三年前的事,我很内疚。”
少年愕然,“啊?什么三年前?”
元无忧意识到他可能失忆了,索性闭嘴,“没什么,不重要,以后有机会再说。”
一无所知的李暝见无奈道,
“我真的放不下,担心你还被高家兄弟蛊惑着,他们就是狐媚惑主!可我也知道,世上最难过的关不是刀山火海,而是情关。”
“高长恭可不狐媚,他识大体顾大局,别看外人面前威严霸气,私下里跟我可温柔纯情了。只是时机不允许啊。”
“温柔刀才是刮骨抽筋,还让你甘之如饴。哼,齐国擅使美男计,是打春秋战国就有的传统。”
“高长恭不会的,所以我俩分开不是不爱了,只是不能在一起了。”
“你面临的最大挑战可不是明面上的,冒名顶替刀兵相见。而是绊脚索,温柔乡是英雄冢,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该去的路有千难万险,唯独不该滞留在高家兄弟那缠绵。”
兄妹俩一聊起来就忘情了,旁若无人了。
贝尔两口子不甘被忽略,也不知抽的哪路邪风,忽然齐刷刷冲身后吼道——
“有请老祖出山,赴国难驱逐敌寇,帮华夏始母度过情关!”
元无忧傻眼了,“你们喊谁呢?我姥姥?”
“喊苻二太子啊!”
“你们也认识他?”
呼伦道:“长白山黑龙江地界,谁人不知苻顶香啊?听说他是活仙家,陶弘景修的上清无情道,就是他给启发传授的。”
元无忧点头,“以后可以让白鹤隐跟他见面,踢馆论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有异能。”
贝尔啧声,“傻姑娘,是请他来给你驱邪的,你被狐媚子迷住了。”
“谁?高延宗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顿了顿,元无忧极力自辩,
“我没觉得情关难过,他们看到的昏君样子,是我想给他们看到的,为表示我并非铁石心肠,也有癖好。我自己命都能豁出去。”
听到这里,李暝见忽然问:“你分得清正缘和情缘的区别吗?”
“一个能成亲,一个就是露水情缘呗?”
“很好,那红鸾天喜,桃花咸池呢?”
“红鸾星动是说正缘吧?桃花就是情缘?”
“对了。但红鸾,是与你能结发成亲的,天喜是能谈婚论嫁,未必成亲的。桃花是没有婚姻缘分,但身心投入的情缘。咸池就是孽缘了,比如姘头,露水情缘,所谓的烂桃花。”
元无忧听得有些发懵,
“李暝见跟我科普玄学呢?你想来宿星府任职吗?”
李暝见凤眸斜睨,“你要是招募了我,我会把你桃花都砍了。”
“哥,你这就不对了吧?”
“我的担心很有必要。譬如说,按你们各自的生辰八字,进行紫微斗数排盘来看,周国天子是你的正缘,但他与你并非头婚,有重重阻碍,最终是能相伴到老的。”
“那惨了,我头婚跟他个二三婚的,太亏了吧?那高长恭呢?”
“兰陵王与你有天喜缘分,成婚,但恐难长相厮守。至于安德王,他是桃花情缘,可不是姘头。”
“哦,这我大概懂了。”
元无忧不想再继续下去,就招呼身后的贝尔两口子,“别在坟茔地聊了,先跟我回去吧。”
随着她抬腿迈步,黑衣少年也跟在她身边,忽然道,“其实你这样,也是在走你母皇的路,所幸她看透了,我怕你栽倒在前期。”
“什么东西?”
“你母皇修成了太上无情道。”
“她哪来的无情道?也对,她晚年对我真拿养狼那么驯,跟我爹一个慈父一个严母。”
“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有篇《伤逝》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顿了顿,他边走边说。
“无情道大成者,是有大爱而无私情,这才是纯粹的无情道。狭隘者曲解其意,才剑走偏锋走火入魔。”
元无忧忽然发现身后俩人没吭声,回头看那两口子正捅咕对方呢,呼伦的衣兜里,此时还露出个紫貂毛绒绒的脑袋。
“刚才看见它也跟傀儡死在一起,我心想完了,真是奇了,人能用傀儡重塑,这小东西也能吗?”
她惯性地伸手去摸紫貂。呼伦脸色一变,抬手挡住她。
却也晚了一步。
那只紫貂还是受惊,忽然从他兜里爬到他肩膀,露出沾染了半边黏糊血迹的尾巴。
元无忧惊住,她也不知哪来的男子,伸手去拽紫貂染血的大尾巴!“哪来的血啊?”
她话音未落,却发现触手的血,变成了一朵鲜红的虞美人花。
眼前的几人见事情败露,忽然都冲她诡秘一笑,露出血盆大口,整个世界也随之崩塌。
这下是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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