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虽是修行人所能成就的最高果位,但也有强弱之分。
虚靖先生当年能凭一手阴阳雷法在九霄雷城力压诸多雷神,但面对祖天师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但见祖天师大手一抓,虚靖先生就被一股大力拉扯到近前,然后祖天师从蒲团上站起来,用膝盖抵在虚靖先生背后就准备动手。
虚靖先生连忙大叫:“老祖宗!不要打脸!不是,且听我解释!”
祖天师双目怒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怒意,抓起虚靖先生脑后头发,冷笑道:“打人不打脸有什么意思?你修成天仙,又打不死,还让老子收手怎地?”
说着就将虚靖脑袋在地上咣咣撞了两下,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将虚靖先生翻转过来,双手噼里啪啦连抽耳光:
“老子为了将那小子从末法之时接引过来,在道祖面前说了多少好话?”
“又为了替他安排诸般机缘,费了多大的劲?偏你这畜生没个轻重,让他去对付六天魔王?”
“你若把他玩死了!你祖宗我脸皮往哪里搁?到时定要将你扔进丹炉里练一练,把你烧成灰!称量一下你有多少反骨!”
虚靖先生双手都被祖天师压住,也没胆子反抗,只是大叫:“老祖宗多虑啦!那小子已经修成了阳神,如今气运比人道天子还盛,岂会那么容易死?”
祖天师骂声一停,手中动作却不停,又连扇了七八下才道:“任你说破大天也是无用!老子想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祖宗!六天魔王老在镇魔井中封印着也不是办法呀!只要天下劫运不绝,他们纵使被封印也会渐渐地恢复元气啊!”
“当年若不是我悄悄进去把他们轰碎了形体,他们说不定现在已经冲破封印出来了!”
“如今那小子面对六魔虽然危险些,但他若真做成了也有机缘加身啊!老祖宗您炼得那丹药太慢了……”
祖天师不再说话,只是两手左右开弓扇个不停,虚靖先生那白净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这时候炼丹炉外有张天师的两个弟子,王长、赵升路过。
虚靖先生连忙大叫:“王真人!赵真人!快快进来救我一救!老祖宗疯了!”
王长呵呵笑道:“师父管教自家子孙,咱俩不好插手吧?”
赵升终究实诚一些:“虚靖如今在雷部任职,被打的太惨了终究不太好……”
于是这两个天仙就进了炼丹房,一起把祖天师扶起来连声安慰。
祖天师整理了下身上大红法袍,又恢复了一代天师的威严气度,坐回蒲团上指着鼻青脸肿的虚靖先生:
“把这不肖子孙扔出府去!老子见了他心烦!”
王长、赵升又劝了几句,扶着虚靖先生站起来出了炼丹房。
虚靖先生脸上光芒一闪,所有的淤青浮肿都消失不见,朝两位真人拱手道谢后借雷遁走了。
王长、赵升又进入炼丹房里继续劝祖天师消气,不提。
且说张牧之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丢进镇魔井上方的空间入口之中。
张牧之感觉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下坠,好不容易运起御空法门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处辽阔无边的世界之中了。
也非完全漆黑,而是眼前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片昏暗不明的模样。
头顶是阴沉的天空,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日月星光,乌云缝隙里偶尔亮起的昏黄的雷电。
下方是无边无涯的大海,海水粘稠腥臭宛若墨汁,在阵阵阴冷的狂风吹拂下泛起几丈高的巨浪。
一座高不可量的大山就这么伫立在天海之间,通体漆黑,山涧萦绕着层层叠叠的阴云煞气。
“这是酆都山,只是少了酆都六宫,那被祖天师封印的六天魔王依旧在洞穴里居住吗?”
若按幽冥世界的时间来算,张牧之那尊报应王化身已经坐镇幽冥世界一千多年了。
在这期间他不止一次地去酆都山,和酆都大帝麾下六宫中的鬼帝、鬼仙多有来往,是以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座山和酆都山的模样一般无二。
当初开辟幽冥世界时便是以这酆都山为根,酆都大帝施展大法力将整个酆都山和这一片漆黑色的海洋都挪移到了阴间。
而纣绝阴天宫等酆都六宫都是在当初六天魔王居住的洞口中树立起通天彻地的立柱,然后在柱子顶端建筑宫殿,内有鬼帝、鬼王协助大帝统摄阴司。
“我如今正处于酆都山的正南方,那魔窟当在纣绝阴天宫所在之处,不知里面居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魔头?”
张牧之在空中心念一动,变化为一只羽翼漆黑的乌鸦,振翅朝着印象里所在的方向飞去。
片刻之后,张牧之变化的乌鸦只将双翅一收,似一只箭矢一样往下方落去,酆都山已经到了眼前。
山壁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洞口,宽高各有十几丈高,好似一个巨大的城门。
洞口前也没什么兵将把守,内里隐隐闪烁着火光,好似有地火岩浆正熊熊燃烧。
乌鸦刚落地,就听洞中有阵阵噪杂的声音传了出来,侧耳听了听,喝骂声,叫喊声,争斗声在里面混成了一团。
洞中似有千万人一起一起吵嚷,声音交杂在一起让人听了心底忍不住生出恼怒,烦躁的情愫。
“难道洞中不止有一个魔王,而是有千千万万个魔头?”
张牧之所变乌鸦正欲进去一探究竟,突然听到头上有破空之声响起,抬头一看见一朵火云从远处飞来。
火云落地显出一个头戴高冠,着赤衣的道人,身形瘦俏,面目枯瘦,留着山羊胡子,须发皆是赤色,肩上背着一个三尺长的火红色大葫芦。
张牧之变成的乌鸦双目中有细微的金光一闪,就见那赤衣道人的来历看个明白:“原来是离火之气化生的精灵……我且拦住他问问洞中是什么光景……”
却说那赤衣道人来到洞口前,刚欲迈步往里进,就听身后有人叫喊:“道友!请留步!”
赤衣道人眉头一皱,停下脚步转头一看,见身后有一个年轻道士走了过来,相貌倒也算英俊,和自己一样身着赤衣,头戴高冠,只是身后没有背着葫芦。
“我听三百多年前那紫衣道人讲过,此方世界实是一个魔窟,内中生灵九成九都是浑浑噩噩的魔物,哪里又来一个修道人?”
这赤衣道人心中惊疑不定,却还是彬彬有礼地拱手:“贫道毕方见过道友,敢问道友何来?”
“毕方是传说中的火中精怪……难道是这道人的真身?”
张牧之心中思量,同样拱拱手还礼,然后随口胡诌:“贫道陆压见过道友!”
“我刚从火中化形而出,感应到此地炎气冲天,就过来看看,不期能再此遇见道友,实乃幸甚!”
毕方道人见这“陆压道人”如此知礼,同此方世界中那些动辄便要暴起杀生的魔头绝不相同,更加确定了这“陆压道人”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这位道友也是火中之精孕化而出?我的真身是毕方鸟,敢问道友真身是什么?”
毕方道人朝左右看了看,然后探过头来压低嗓子开口询问。
“这毕方道人也是实诚的,哪有一见面就告诉别人自家跟脚的?”
“道友请看!”张牧之说着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西瓜大小的乌鸦,通体缠绕着炎热的火气,腹下有三只脚,羽毛呈赤金之色。
张牧之当然没见过三足金乌这等早已绝迹的神鸟,但他料这位从未到过外界的毕方道人也分不出真假。
毕方大惊失色,连忙挥手催促:“原来是三足金乌!道友也忒实诚了!哪能动不动就现真身的?快快变回去!”
张牧之又变成了“陆压道人”:“不知为何,我一见到道友就觉得心中亲近,现出真身也没什么,难道道友还能害我不成?”
“你我都是火种之精孕化而出,我自然不会害你!”
毕方道人也不着急进那山洞了,而是扯着张牧之的衣袖拉着就走。
两人一直在山中走了两三里地,毕方道人扯着张牧之躲在一块屋舍大小的岩石后面,又拉着张牧之一起蹲下,然后才满脸紧张地开口:
“陆压道友不知此方世界中九成九都是魔头,个个贪婪狡诈,一言不合就要杀生害命!”
“我见你真身气息并不算强盛,若被别的魔头遇到了,说不定一个照面就被人捉去吃了!”
张牧之装作懵懂的模样:“难道这世间生灵不都是如你我一样从火中而生吗?”
毕方道人忍不住气愤:“道友说的什么话!这方世界中的生灵都是由那六个魔王采集魔气化生,哪有似你我这样直接从五行之精中孕化而出的?”
“似我方才要进去的那山洞就是炎魔统治的国度,里面几十万国民都是火属魔头,陆压道友若今日没有遇见我,恐怕此刻已经被他们吃了!”
张牧之悄然改了称呼,试探着询问:“毕方道兄如何知晓的这般详尽?那里既然是魔国,道友为何还要进去?”
毕方道人开始讲述自家过往:“此方天地并无昼夜更迭,也无年月之分,四面八方皆是大海,中间便是这座大山。”
“我从地底火精中化生后来到山中,当时也不通什么化形之术,只以毕方之身四处游荡。”
“但我所见生灵个个浑噩好斗,本能告诉我它们和我并不是同类,因为他们一见到我就要抓莪,吃我。”
“当然后来我慢慢变得厉害些了,那些来抓我的魔头都被我杀了,然后我也吃它们。”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众魔头中敢对我动手的才渐渐少了,我也能在这魔宫中自由出入,只是不敢到魔王跟前去。”
“前段时间来了个十分厉害的紫衣道人,他一人独斗这山中的五大魔王,居然将他们打的重伤垂死,连这魔国中的生灵也被他屠灭了九成之多。”
“当时我和诸多魔王一起逃散,那道人仅一招手便将我捉住了,然而他却未曾杀我,而是传我化形之术,并让我明白了自家来历跟脚。”
“那道人让我称他为虚靖先生,他说我实乃火种之精毕方神鸟,和这些魔头远不是一类。”
“当时我因常常吞吃魔物之故,身上已经沾染了魔气,他替我炼化身上魔气,便传我采集炼化火精之法,让我以火精为食,增进修炼神通法力。”
张牧之听到此处忍不住询问:“如今虚靖先生何在?是已经离开此方世界了吗?道兄何不拜入虚靖先生门下,然后随他离去?”
毕方道人叹息一声:“虚靖先生曾传授我计算年月之法,现在想来,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虚靖先生说他所修法门并不适合我,我乃火中之精,若要更进一步仍需向那炎魔王问道。”
“问道于炎魔?那魔头怎会将自家法门传授给道兄?”
毕方道人从身后取下那赤红色的大葫芦:“炎魔王被虚靖先生打散了形体,法力神通皆不如我,又因伤重不能出来,只有靠这火精之助便能重聚法身。”
“我以此为条件向他问道,他倒是也传授了我一些修炼之法,只是其中有真有假,我有虚靖先生所传甄别法门,自能去伪存真。”
张牧之忧虑道:“但这喂养魔头终非长久之计,道兄身上法门都是炎魔所传,他一步步恢复实力,总有超过道兄的那一天……”
毕方道人点头:“陆压道友所言甚是,我也常常为此担忧!”
“不过虚靖先生离去时说未来会有能将他们彻底杀死之人来此,让我安心等待,皆是助他一臂之力。”
“难怪虚靖祖师放心让我进来,原来他在此方魔域中留了后手……”
对于毕方道人所言,张牧之已进行了八九成,不过却并未着急表明身份,只是道:
“原来如此!想必今日就是道兄给炎魔王送火精的日子?不如我和道兄一起前去见见那炎魔王?”
毕方道人连忙摆手:“陆压道友不可前去!我化形已有数千年了,这三百年也学了些神通,才有底气面对那炎魔王。”
“而道友刚刚化形,若被那炎魔王见了,必定要捉了你去吞吃!”
“虚靖先生给我讲过诸般火属精灵的跟脚,道友乃是极其罕见的三足金乌!你只要日后出了此方天地,到外界大日中去炼化太阳真火修行,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贤弟如果肚子饿,待我回来就将虚靖先生传我的采集火精之法教给你,顺便我把从炎魔王那里学来的神通法术也传你!”
“然后道友就觅地潜修去吧,只等那除魔之人前来,然后跟他一起出去就是了!何必随我前去冒险?”
张牧之心中有些感动,于是扶住毕方道人的胳膊,正色道:“道兄勿忧,我虽刚刚化形,却也有些保命的神通手段!定能护的自身不受损伤!”
“道兄也说了,此方天地中除你我之外皆是魔头,我和道兄一见如故,若我今日走了,万一出现什么变故,恐怕你我永世不得相见了!”
毕方道人眼角有些泛红:“只是……那炎魔王实在狡诈……”
张牧之语气坚定,宛若斩钉截铁:“正因魔王狡诈,道兄身上法术神通又大多学自于他,他如果有心要隐瞒自家法力,道兄能发现得了吗?”
“我和道兄一起前往,如果真出了变数,你我二人也可一同应对!”
毕方道人沉默了下来,良久后又询问:“陆压道友真有保命之法?”
张牧之点头,胡诌道:“我那金乌血脉传承中有一门遁法,心念一动,瞬息便至,若修为足够,可化一道虹光破空飞遁,须臾千万里也是等闲!”
毕方道人又沉默半晌,喃喃道:“陆压道友如此高义,若非我这毕方神鸟出身比不得三足金乌,定要跟道友拜个把兄弟才好……”
张牧之满脸潮红,似乎心中也十分激动:“都是火中化生,哪有贵贱之别?你我可先改了称呼,出了此方魔域后就结拜!”
毕方道人自无不应,二人相互磕了几个头,相互改了称呼,然后一同起身往那炎魔王所居的洞中而去。
一老一少两个赤衣道士一边称兄道弟,一边走进洞口,进入了炎魔所居的国度。
洞口高有十几丈,不料内里却更加宽广,抬头仰望已经辨不清楚到底有多高了,所见唯有一边赤红,好似燃烧着火云的天空。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变成一条宽阔的长街,街上时而出现一条蜿蜒的沟壑,流淌着粘稠炽热的岩浆。
张牧之开始四处打量,但见街道两侧是烧得通红的石壁,高不可见其顶,石壁上密布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漆黑洞穴。
随着毕方道人和张牧之从街道上走过,那些蜂巢似的洞穴中探出来各种各样的魔物。
有头上长角的,背生双翅的,满口獠牙的,三四颗头颅,七八只手的……
总之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皆有,望之好似把人、兽、禽鸟等各种生灵随意拼凑组合的怪物。
其中有些只有三两分像人的魔怪,那已经是他们当中少有的俊男美女了。
大部分和人形完全没关系,什么毒龙、毒蟒、毒虫、甚至有些长相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畸形怪胎。
这些魔物大多肤色火红,通体缠绕着熊熊火焰,原本他们正在洞中相互叫骂,撕打。
然而当毕方道人和张牧之在街上走过时,他们就一起安静了下来。
张牧之感应到有千万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周惊得落针可闻。
“嗡!”耳边又突然喧闹起来,原是是所有的魔物都转变了目标,对着毕方道人和张牧之大声嘲讽、喝骂!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好似浪潮,要将街道上的两人淹没。
“陆压贤弟不必理会,这些魔头都被我打怕了,不敢上前生事的。”毕方道人轻声开口。
张牧之点头,随着毕方道人往前走了十几里,也不知一路穿过了多少魔物,忽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近百丈宽广的石台。
石台有两丈来高,层层台阶延伸而下,台阶旁有炽热的岩浆正冒着气泡。
毕方道人带着张牧之走上石阶来到高台上,正中央有一尊黑褐色岩石堆积而成的王座。
王座有三丈来高,那炎魔王正端坐其上。
张牧之忍不住抬头观望那魔王的模样,但见此魔面容似一位方面虬须的猛将,双目如统领,狮鼻阔口,额头生出两只弯弯的牛角。
其身量约有两丈高下,赤着的上身上筋肉盘结,覆盖着一层赤色鳞片,周身火云盘绕如龙蛇,腰部以下却没有双腿,而是一条蛇尾,此刻盘绕在王座之上。
“想必这就是炎魔王了,长的果然怪异……虚靖祖师说他仅有比肩阳神的法力……而今看来怕是将他低估了……”
张牧之感应着这魔王的实力,自觉硬杠胜算不大,心中开始思量应对之法。
炎魔王肩头停着一只人面鸟身的魔物,身躯形似乌鸦,面目狰狞凶恶,见了两人就扯着嗓子怪叫:“来者还不下跪拜见炎帝陛下?”
“这魔怪也好意思叫炎帝?”张牧之心中冷笑。
毕方道人也不行大礼,只是从背上取下那赤红色的大葫芦:“今日我来向魔王缴纳火精,顺便求取些修行之法。”
炎魔王眉开眼笑:“毕方!你来就来吧,怎地还给我带了血食来?”
毕方道人面容一变,冷声道:“魔王勿要玩笑,此乃我兄弟,并非给你的血食!”说着就将葫芦提起来,作势欲走。
炎魔王坐在王座上伸手一按,冷哼道:“你个蠢物,真以为这几百年能拿捏的了我么?今后朕再也无需你的火精了!”
“轰隆!”虚空中一阵鸣响,毕方道人感觉一股浩大如山岳般的大力压了下来,让自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此魔果然如贤弟所说的那样狡诈!他如今的实力早已胜过我了!陆压贤弟快走!”
毕方道人心中大急,然而却口不能言,只好转动眼睛示意张牧之遁走。
炎魔王以法力镇住毕方道人之后,抬手指了指张牧之:“你,把那葫芦火精和你自己一起呈上来,好让本王享用!”
张牧之心中嘿嘿一乐:“真是百般苦思皆无用,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就从地上抱起那大葫芦,一步一步往炎魔王走去。
毕方道人见张牧之非但不逃走,反而主动靠近魔王,忍不住心中大恸:
“陆压!我的好兄弟!咱们今日刚刚认识,你居然不肯弃为兄而去,反而上前欲要同魔王搏命!是为兄无能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