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阴阳开辟之后,人族未出之时,在世界极北之地有一片大海,海水乌黑腥臭,无边无际。
海中有一大山,号曰酆都山,上参碧落,下入黄泉,高有十万六千里,周回五万里,水下亦有一万里,可见其山之大。
酆都山脚下临近大海之处有一个大洞,洞中有阴景天国,其国主号太阴水帝北阴天君。
太阴水帝麾下又设内外各六洞魔宫,合称内外六天魔王宫。
如此共计十二位大魔王,每一个魔王又统领三十六万名下属,他们所在之地中年笼罩着煞气阴云,非有天帝伟力不能进入。
其实鸿蒙开辟而分清浊,清者上浮为天,其中孕育诸天神明,执掌星宿时节,生灵化育等诸事。
同理,这太阴水帝和其麾下诸魔王乃下沉的浊气中孕化而生,主生灵之灾厄,病痛,身死。
然清者能自律,诸神知节制,明秩序,合力创立天庭运转大道,并传下长生之法度化生灵。
而浊者常生乱,并不能统合上下,只凭本能为祸天地,在众生之间掀起动乱,导生灵以死亡。
这其实本是大道运转的一环,阴阳生灭各行其道,并不能强以善恶而分。
然万物化生之后,好生恶死乃是本能,是以多视传下长生之法的诸神为善,而视霍乱天下的魔王为恶。
“虽然天地生灭也合大道轮转之理,但诸天魔王闹得太厉害,天下各处霍乱不止,也不利于天地稳固。”
“元始天王以法眼洞彻过去未来,发现任由这些魔王闹下去,天地维持不了一量劫之数便要重归混沌了。”
“于是元始天王命紫薇大帝领诸天星斗之神、无量神兵天将下界降服太阴水帝及内外共十二宫魔王。”
“紫薇大帝乃先天神圣,有无量神通法力,然太阴水帝和麾下众魔王亦是秉持天地气数而生,也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
“这些魔物纵使肉身、元神一起被毁灭,仍会残留一点根本在,这点根本我们姑且称为‘魔识’。”
“紫薇大帝把太阴水帝及麾下魔王尽数诛灭后,便分出化身坐居酆都山,镇压太阴水帝的那根本魔识,号酆都大帝。”
“然而内外六天共计十二位魔王的魔识却逃了出来,他们不再有能同天神争锋的大法力,却依旧能在天地群生之中掀起浩劫。”
“因为他们本是灾劫、死亡这等规则的显化,同样也能吸收诸般灾劫之气死灰复燃,故而需要将其封印。”
张牧之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想必那十二位魔王后来又分别被真武和祖天师降服,而后各自镇压了?”
张懋丞抚须点头:“这些逃走后的魔王能随念而变,或男或女,或鸟或兽,纵使天神也难以查之,唯有待他们重聚身躯后才能再次将他们降服、镇压。”
“殷商末年帝辛在位时,国君残暴骄奢,致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曾有六魔借灾劫之气显形而出,化为水魔,火魔,寒魔,蝗魔,瘟魔,妖魔搅乱天下。”
“真武下界,领神兵三十万,和六魔决战于洞阴之野,终于歼灭六魔所领无数魔兵,并将六魔降服镇压。”
“其中水火二魔受其点化,化作神龟、腾蛇之形,即龟蛇二将是也。”
“真武大帝乃北方玄武神兽形神同星宿精气相合而生,玄武实为其神兽真身,真武大帝以玄武真身囚禁其余四魔魔识,常踏足下以镇之。”
“原来龟蛇二将和大帝足下所踏玄武不是一回事儿,真武脚踏龟蛇,这岂非是他自己踩着自己……”张牧之忍不住胡思乱想。
又听张懋丞继续说道:“后来又过了上千年,经春秋、秦末、王莽新朝等多次大乱,那剩余的六魔才积累够了灾劫之气,再度显化而出,率八部鬼帅及无数鬼兵生乱。”
“恰逢祖天师修道于鹤鸣山,受太上老君点化,以大大法力降六天魔王、八部鬼帅。”
“八大鬼帅中除了赤都被吾儿收为护法神之外,其余尽皆灰飞湮灭,然六天魔王魔识不灭,便被封印在这伏魔殿中,由历代天师镇压。”
“如此那酆都山中太阴水帝、十二部魔王才算被尽数降服,后来佛道两家共辟幽冥世界,便以酆都山为根。”
“如今酆都山上,酆都大帝所辖六座天宫衙门,便是当年六天魔王的魔宫所在之地。”
张牧之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番因果在,这么说现在幽冥世界中那地府阴司,十殿阎罗之属,行使的都是当年太阴水帝并十二魔王的权柄了?”
张懋丞笑道:“吾儿所言不差!不过充任十殿阎君的都是我人族历代忠臣名将,又有酆都大帝节制,这万物生死之事倒不至于像诸魔王在时那般混乱。”
“阴阳有序,以善恶之理运转生死轮回,正是幽冥世界十殿阎君的职责,酆都大帝闭关不出,吾儿以化身执掌幽冥,该有无量功德加身。”
张牧之听明白了这伏魔殿中封印魔王的来历,又转过头来看那井盖上密密麻麻的封魔灵符,顿时觉得一股莫大的责任感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张应该是虚靖祖师所留灵符?”张牧之以目光搜寻了片刻,总算在诸多黄纸朱字的灵符底下看到了一角黑底白字的灵符。
感应其中法意正是熟悉的阴阳神雷之力。
“既然要封魔,又何必等到日后?不如孩儿现在就以阴阳神雷画个符贴上去?”张牧之突然转头询问。
张懋丞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历代天师都是继位后再行封魔之事,倒是从未有人想过打破这个规矩。”
“不过吾儿所言不差,早几天晚几天本没什么区别,吾儿尽管放手施为!”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张懋丞也就宽容了许多,不再拿什么规矩之类的说事儿。
于是两人站起身来,张懋丞朝后退后几步,静看张牧之施法。
张牧之先将周身放松,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立,闭目凝神许久后才张开眼睛,轻嘘一口气,抬起双手在身前徐徐而动,宛如正旋转着一个巨大的圆球。
一点如豆的光明在圆球中心处的虚空中亮了起来,随后渐渐变大,成了一团核桃大小的阴阳雷球。
黑白二色神雷形似两个阴阳鱼儿,随着张牧之的手势旋转不休。
这雷球一边旋转,一边变大,渐渐膨胀成脸盆大小后才不再变化,只在张牧之身前悬浮转动。
张牧之神情郑重,控制着自家法力缓缓注入雷球之中,且竭力维持着雷球不爆开。
张懋丞站在张牧之身后,感受着那雷球上蕴含的威势,忍不住暗道:“吾儿法力虽不如我,但这阴阳神雷却厉害得很,若这雷球爆开,说不得整个伏魔殿都要化为乌有了……”
张牧之直到感觉那阴阳雷球的威力再也不能提升一丝一毫时才停止了灌注法力,然后双手换了个方向,继续旋转这颗阴阳雷球。
渐渐地那雷球越来越小,光芒也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将所有雷光、威势全都收敛,化作了一张黑底白字儿的灵符从空中缓缓落下。
张牧之伸出右手接住了那灵符,忍不住松了口气,轻笑道:“我也曾多次练这阴阳雷符,却只这次最为费力。”
张懋丞笑着赞叹:“有这张雷符镇压封印,吾儿之后的几代天师都会省力许多,可先盖上都功印后再贴上去。”
于是张牧之又从袖中摸出祖遗都功印,在阴阳雷符上盖了个章,然后才以法力托着那雷符往镇魔井上飞去。
当那雷符即将落在井盖上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然后几道电光闪过,井盖上许多黄纸朱字的灵符瞬间就成了飞灰,露出了下方另一张黑底白字的灵符。
那是当年虚靖先生留下的阴阳雷符。
父子二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却见张牧之飞出的那张雷符悬浮在上方无法落下。
而下方虚靖先生所留的雷符也开始发出一阵黑白二色的玄光。
“莫非是两张阴阳雷符生了感应?”
张懋丞和张牧之两个对视一眼,两人手中同时出现几十张符篆,准备形势不对就出手封魔。
“嘭!”一声宛若气球被戳破的声响,两个雷符同时燃烧起来,然后变成了两枚西瓜大小的阴阳雷球。
这两颗雷球却未爆炸,而是相互吸引一样,一上一下地慢慢转动,随后越来越近,渐渐融合在一起,变成了磨盘大小,悬浮在镇魔井上方不动。
下方生铁铸造的井盖上的符篆瞬间少了许多,只剩下虚靖先生之前的几十代天师所留的灵符。
虚靖先生之前的天师内练并不专修雷法,而是主修“正一祖气”,故而现在那井盖上算是一张雷符也没有了。
“雷球没有爆开,想来是虚靖祖师留下的手段,我们且稍安勿躁,看看还有什么变化……”
这两个阳神真人一起松了口气,感觉额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突然雷球中有一道金光飞了出来,落地化成一位身形寥落的道人。
但见此人身着紫衣,头戴金冠,面白无须,双目狭长,眉宇间显出一种冲虚宁静之意,呵呵笑道:“第二个修成雷祖法相的天师总算来了吗?”
张懋丞、张牧之一见此人,连忙跪地大礼参拜:“后辈儿孙见过虚靖祖师!”
虚靖先生摆摆手:“这只是我当年封魔时留下的一道分神而已,你俩无需行如此大礼,且起身说话。”
父子二人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虚靖先生先是笑着朝张懋丞点点头,然后又笑着问张牧之:“吾家小儿,站那么远做什么?且近前来!”
张牧之拘谨地朝前走了几步,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似能看破自家皮囊,一直看进自己心里去,连忙躬身道:
“虚靖祖师恕罪,弟子还未谢过祖师传法、护持之恩。”
虚靖先生连连点头,赞叹道:“不错!不错!身高近九尺,八尺余皆是反骨,剩下的就是脸皮了!如此桀骜才能承负天命,不枉我等辛苦谋划一场!”
“这不像是好话……但听语气却是夸奖的意思?”张牧之心中嘀咕几句,硬着头皮道谢:“小儿辈愚鲁,当不得祖师夸赞。”
虚靖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片刻后才止住,问道:“你是否有想过将这镇魔井中六天魔王魔识杀死或炼化?”
张牧之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祖师所料不差,弟子确实有过这等想法,总觉得这样靠代代儿孙镇守也不是个事儿……”
“靠儿孙镇守有何不妥么?”虚靖先生笑问。
张牧之又拱了拱手:“我张家并非代代天师都能成就阳神,也没大法力像真武大帝一样能将魔识封入玄武之中,时时踩在脚下。”
“万一后辈儿孙中出了混账货,连修身养性都做不到,更别提封魔了!若一个疏忽放走魔王,这岂不是遗祸无穷?”
“若按弟子的想法,还是将那些魔识灭杀个干净才好,只是方才父亲大人说那些魔王都是秉持天地气数而生,只可封印,却难杀死。”
眼前的虚靖先生虽然只是一道神念所化,言行举止间也是一派温文儒雅之风,然而一旦开口说话,却又显出一副豪气来:
“你父亲虽然说的不错,但事情无绝对嘛!你想,这混沌无边无际,还不是被劈开分成了阴阳二气?”
“阴阳二气超脱五行,实乃天地之根本,你我修成阴阳神雷,能炼世间万物为阴阳二气,这劳什子魔王虽然厉害,难道能超脱天地之外么?”
张牧之突然觉得虚靖先生说的十分有理,刚欲点头附和,突然又迟疑道:“当年连祖天师和真武大帝都不曾将这些魔物杀死……”
虚靖先生上前拍拍张牧之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总以为自己比不上祖宗嘛!老家伙当年主修正一之气,咱们的雷法哪里比他弱了?”
“老家伙当年降魔时也未得天仙道果,只是正一之气善役诸神,靠天兵天将一拥而上,以多胜少才能建功!”
“至于真武那厮……他本海中玄武,分属水行神兽,其身长千万里,故而法力十分广大,后来投入紫薇大帝麾下,形神同星宿相合更加抖擞起来了。”
“他俩若论法力深厚,自然是你远远比不上的,但若论立意之高嘛,他们可比你差远了!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嘛!”
“原来我这么厉害的么?”张牧之听了虚靖先生的话,心中不由忍不住生出几分得意。
虚靖先生弯下腰,把脸凑到张牧之近前,笑着问:“怎么样?干不干?”
张牧之一愣:“祖师要我干什么?”
虚靖先生脸上笑得灿烂:“这还用问嘛,进入镇魔井中把那六个魔王的魔识杀死断根啊!这样你就做到了当年那老家伙未做到的事!”
“到时候你飞升上界去天师府去见那老家伙!那老家伙还好意思摆祖宗架子教训你?”
张牧之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虚靖先生口中的“老家伙”是说祖天师,于是笑道:
“那虚靖祖师当年怎没将六大魔王彻底杀死?祖天师难道在上界经常教训你吗?”
张懋丞在张牧之身后小声提醒了句:“吾儿言辞不可对虚靖祖师不敬……”
虚靖先生脸上笑意顿时绷不住了,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明白,我继位时才九岁,哪有什么法力来封魔?”
“我其实资质比不得你,我是快成就天仙境界时才领悟这阴阳神雷,当时我承位已久,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了。”
“然后我确实曾偷偷潜入镇魔井中想将六个魔王杀死来着,进去后发现他们已经凝聚了形体,有了不下天仙的法力。”
“所幸他们仍被我的阴阳神雷所克,我同他们大战一场,打的他们形体崩碎,正欲将他们以雷法炼化,却接到皇帝旨意宣我入京……”
后面的事情张牧之已经能猜到了,宋皇帝宣张继先入京是为了让他以神通抵御金国大军,张继先不愿以神通屠戮凡人,假死飞升上界去了。
虚靖先生见张牧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就接着蛊惑道:
“宋时到现在也才几百年时间,那六大魔王纵使又恢复了法力,也顶多有阳神境界的实力。”
“好儿孙!你有本事对付同等境界的六个阳神真人吗?”
张牧之想到自家刚练成了宝甲,有金鞭、神钟等诸般法器在手,又有变化之术傍身:“按理说应该问题不大!”
虚靖先生顿时大喜,拍了拍张牧之的肩膀:“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后辈弟子几十代,唯有你得了我的真传,不该去完成当年我未尽之事吗?”
张懋丞见张牧之似乎有些意动,顿时感到心中大急,有心开口提醒几句,却突然感到一股威压落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开不了口。
“祖天师曾说过,祖宗麻烦,儿孙解决,这样算下来这本就是你的责任!”
“那些魔头本就是秉持劫运而生,此刻不将他们杀死,若真个末法劫数来临,他们说不定就要再度出世搅乱三界,到时候再想杀就更难了!”
虚靖先生挡在张牧之面前,一手扶着张牧之的肩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捏了个法决朝井盖上方悬浮的阴阳雷球一指。
阴阳雷球一个旋转,悄无声息地震破了空间壁垒,露出一个磨盘大小的洞口,内中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明。
张牧之忍不住开口:“祖师说的十分有理,可是弟子如今修行还欠些火候……”
虚靖先生突然猛地将身朝侧面一让,笑道:“哪里有什么可是!进去把你!”说着抓住张牧之的肩膀朝前一推!
张牧之突然觉得立身不稳,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朝着那漆黑洞口中飞去。
虚靖先生哈哈一笑,两只手如蝴蝶穿花一般飞快地打出了几个法决,那洞口猛地朝中央一个收缩,而后就消失不见了。
两张阴阳雷符轻飘飘落下来贴在井盖上,虚靖先生笑着拍拍手:“几千年的麻烦就要解决了,快哉!快哉!”
张懋丞感到身上压力消失了,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个……虚靖祖师……此举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虚靖先生有些心虚,干笑两声道:“放心,你这便宜儿子有大气运加身,善能逢凶化吉,应该死不了……”
张懋丞还要再说两句,却见虚靖先生猛地一跳,身形化成一道金光,直冲而上返回上界去了。
上界天师府,祖天师炼制的仙丹仍未出炉。
炼丹房里,祖天师正在和虚靖先生闲谈,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静坐蒲团上闭目不动。
虚靖先生悄悄起身,先是摆摆手示意扇火的童儿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祖天师突然张开眼睛,满面虬须气的乱抖:“张继先!你站住!”
两个童儿相互对视一眼,接着便似木偶一样挥动手中芭蕉扇,对丹房里的动静充耳不闻。
一道雷光闪过,虚靖先生借雷遁而走。
祖天师大手一抓,发出一道法力又将虚靖先生从虚空中拉了过来:“些许雷法也在你祖宗面前卖弄?还在后辈儿孙面前说我不如你?”
“今天我要不打你个半死!莪就不是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