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辩论
“……肮脏、拥挤、恶臭,这就是我的眼睛和口鼻直观反馈给我的印象。”
淡黄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工厂内,没人能发现一位“无面人”潜入的痕迹。
走出工厂时,崭新的深蓝工人制服和东区许许多多相同款式的衣服已经没了差别,都是一样沾着污泥,沁满了刺鼻的腐臭。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和你聊天的那个孩子听起来都比你成熟,至少不一惊一乍。”
“我记得你以前过得也不算好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贝克兰德桥区,暂时属于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老旧公寓内,杰利·查拉图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漂浮在空中的“怨魂”,把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
“你应该比我清楚。”克莱恩的目光带着严肃。
“戈斯塔尔斯,‘玫瑰学派’选择东区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还用你说?”杰利·查拉图挑了挑眉。
突然被打断施法的克莱恩强眼下卡在喉咙中的堵塞感,狠狠瞪了一眼,继续道:
“东区的每个人体内都有寄生虫,他们的饮水源就有问题,工厂主们不住在东区,他们可不会管塔索克河流过码头的那一段里面到底沉淀了多少化工废料。”
“再说东区的房屋,我去了最破旧的街区,很多房子的历史几乎能赶上贝克兰德大学的年龄,就算这样,这都不算最差的居住环境。”
“因为很多人根本住不起房子。”
“他们的灵都不正常,甚至……”
“停。”
杰利·查拉图平静地打断了克莱恩的控诉,毫不掩饰他发自内心的不屑。
“你说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你是黑夜教会认可的‘值夜者’?还是贝克兰德警察?”杰利·查拉图上扬的嘴角噙着讥讽,啧了一声,“我只看到你在浪费家主殿下宝贵的期待,在浪费顾问阁下的时间,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自我感动。”
面对杰利·查拉图的指控,克莱恩不示弱的回以怒视。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着被“毒酒”挑动,又于“蠕动的饥饿”产生共鸣的愤怒。
“你不是鲁恩人,当然无所谓鲁恩的人过的有多惨。”
“我当然不在乎鲁恩会变得如何,因为我血统上是因蒂斯人,信仰上属于特伦索斯特,本质是一个查拉图。”杰利·查拉图对克莱恩的指控只是轻松一笑。
他瞥了眼不知何时落座在屋内唯一空置的座椅上,一言不发观察着分歧两方的莎伦,突然放低了嗓音。
“我懂你的意思。”
“你用自己的身体丈量了东区的现状,弄清了当下的情况到底恶劣到了何种程度,担忧我和A在廷根做过的事,会被‘玫瑰学派’放到贝克兰德重演,而且烈度更大。”
“说实话,你能考虑到这,已经比从现任往上数三代的鲁恩首相内阁强多了。”
“但问题是,我的莫雷蒂先生,我们不是鲁恩的执法机关,不是他们信仰教会的代行者,你也知道我是造物主的信徒,我是鲁恩的敌人!”
“除了对在对待‘欲望母树’的走狗上我们的态度可能差不多,至于其他的,我还有什么义务帮他们善后,去为了其他国家的国民尽心尽力呢?”
可能是平日里和不善言辞的A先生待久了,现在突然有一个能畅快交流的机会,杰利·查拉图竟一下来了兴致。
他食指点着桌面,吸引正在沉思的克莱恩抬起视线。
“你不了解南大陆,所以我不会和你妄议圣城相关的任何事物。”
“就从你熟悉的北大陆说起吧,特里尔,你不陌生吧?”
特里尔,因蒂斯共和国的首都,罗塞尔·古斯塔夫曾经的帝国心脏,再往上推,更是血皇帝图铎与特伦索斯特、所罗门、艾格斯这些显赫姓氏瓜分世界时坐拥的帝都。
无论是从历史记载上,还是从报纸、杂志中,克莱恩读过的文字中从不缺乏对“浪漫之都”热情洋溢的赞美。
见克莱恩点了点头,杰利·查拉图才继续道:
“那你知道除开白枫宫,除了开长老院,除开热情奔放的因蒂斯姑娘、小伙,特里尔最不能让人忽视的,其实是大于特里尔城近一倍,比东区还破旧肮脏的贫民窟吗?”
他简单描述着特里尔地下一栋栋或高或低的建筑永远临界快倒塌的边缘,保持着倾斜的状态,顽强屹立不倒的画面,分享秘密行动时撞破的,五花八门的黑帮、邪教迫害贫民窟居民的场面。
末了,看着双目低垂,精神明显不济的克莱恩,杰利·查案图还不忘双手一摊,继续打击道:
“这就是北大陆,除了马锡、伦堡几个信奉知识,社会政治形态特殊的小国,你在这片土地上只会找到更多的东区,你所说所看到的惨剧比比皆是。”
“你肯定不会在贝克兰德长留,难道你以后每到一个城市,都要先去当地的贫民窟哀叹一番吗?”
杰利·查拉图用自身丰富的阅历经验,把血淋淋的现实粗暴地怼在了克莱恩眼前,只希望克莱恩能尽快走出无意义的共情,投入到调查工作中去。
他对打击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不感兴趣,只是出于工作需要,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危险的发言。
要是家主不是在开玩笑,等几年过去,你成了“奇迹师”,你愿意跑到北大陆天天当自动许愿机给贫民圆梦也没人管你……
杰利·查拉图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文件,刚准备开始他此次拜访的真正目的,就忽然听到了来自克莱恩的质问。
“你每次和我聊天,都会表现出一种和北大陆蔑视土着时相似的优越感。”
“你说东区的惨剧在北大陆比比皆是,难道在南大陆不是这样?”
克莱恩棕色双眸里闪着畏缩的期待,看得杰利·查拉图眼皮直跳。
“当然不是。”他笑着摇了摇头,“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并不等于南大陆,帝国也不是哪里都很繁荣,一个国家总有落后的地方。”
他解开封锁文件袋封口的棉线,一环环绕开。
“不过相比鲁恩,我们至少有一位精神正常,不疯狂也不试图酝酿危险想法的皇帝陛下。”
“陛下和教皇冕下,以及教会的各位天使们不用躲在世俗的权力机构背后,而是可以直接插手凡事,杜绝某些野心家做大,在看过北大陆诸国之后,我很庆幸我们保留了传自第四纪的良好传统。”
他边把文件递给克莱恩,边解释道:
“当然了,纵使殿下们带头参与日常工作,保证了房产供应的基本线,帝国也没法让每个人都吃饱饭,很多家庭只能靠适龄的孩子应征入伍,来换取一份额外的口粮。”
“非凡可以适当的参与生产劳动,但要是什么都靠非凡来解决……”
杰利·查拉图厌恶地眉头一皱,把从文件袋中取出的几页纸拍到了克莱恩脸前。
“不胡扯了,有一个额外行动需要你协助。”
他目视着略显诧异的克莱恩,耸了耸肩。
“换换心情不好吗?”
“是你自愿申请的,你说如果有了兰尔乌斯的消息,你……”
顾不上继续和杰利·查拉图思想辩经,克莱恩一把抄起了桌上记录了各种线索的纸张,活动幅度太大的胳膊撞在餐桌边角发出了一阵闷响,就连一直以观众身份旁听的莎伦都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吸引,起身飞到了他的身后。
寥寥几页纸,没有太多详细的描述,只有一幅幅详实的地图,一个个被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地名,还有附着在主要信息后的死者尸检报告。
贝克兰德远郊,白崖镇,斯特福德河畔……克莱恩扫过这些他熟悉的地名,在时间报告上看到了同样熟悉的形容。
不知不觉中,他曾近距离接触过兰尔乌斯。
克莱恩呼吸粗重的喘着气,腰背不受控制的弯折,剧烈颤抖地双手猛地扣住了餐桌两侧。
“砰!”
脸上表情近乎失控,克莱恩努力使用“无面人”的能力,矫正着叛逆的脸部肌肉,若无其事的继续阅读起剩下他没看完的线索。
一如兰尔乌斯在廷根所做的一样,发生在“智慧之眼”老先生所举办聚会的骗局,还出现在了东区的赏金猎人酒吧、黑帮地下集会和贝克兰德桥区其他大大小小的非凡者自发组成的交流团体中。
兰尔乌斯为他们奉上了同样的说辞,而且每次本人必定随行前往,没有一次例外。
克莱恩看了许久才放下已经被他捏的发皱的纸页。
“这不像兰尔乌斯的风格。”
先不提兰尔乌斯清楚自己逃不掉真实造物主信徒的追捕,就算他真的有了新的目标,也该像上次一样,全程躲在幕后,不到最后关头,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行踪。
“我们也认为兰尔乌斯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斯特福德河陵墓里的什么东西。”杰利·查拉图道,“倒是像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陵墓,不论是我们,还是鲁恩的官方和教会。”
“你看他每次出现,欺骗野生非凡者的说辞,至少在我们接触过的幸存者们的印象里,完全是一致的。”
杰利·查拉图摸着下巴道:
“其实你上次给A上报的时候,我们潜伏在野生非凡者聚会里的人就已经发现了异常,另一位神使——K,他是最初负责追查兰尔乌斯的人,他用自己的遭遇为我们提供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遭遇?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难道那个以K为代号的神使已经和兰尔乌斯见过,甚至交过了手?
克莱恩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杰利·查拉图里挖出下文。
好在工作状态下的杰利·查拉图还是很正经,没有故意挑逗克莱恩的心思。
“根据K的遭遇判断,我们确定兰尔乌斯发现的陵寝属于第四纪的一位大贵族。”
“哪个贵族?”克莱恩立即追问道。
看了看身影不太真切的莎伦,又看了看克莱恩,杰利·查拉图才放下了诵念家主尊名保命的想法。
但出于对那一姓氏的畏惧,他还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艰难的张开了嘴唇。
“阿蒙。”
阿蒙?没听说过的姓氏……不同于克莱恩因无知而无畏,一直旁观的莎伦听到这一姓氏,险些无法继续维持“人偶”般的无机表情,蔚蓝色的双眼颤动着扫向了杰利·查拉图,其中带着愕然与询问。
作为“提灯天使”收养的孩子,她当然也学习过查拉图家族的家族史,了解了不少属于第四纪,在史学界眼中已然失落的部分。
比如,造物主之子阿蒙杀死了索罗亚斯德的家主。
比如,同为所罗门的臣子,查拉图和索罗亚斯德不仅是相邻途径的竞争者,两大公爵家族还在“黑皇帝”二次陨落前不久,结为了盟友。
起初莎伦在阅读这段记录时,还以为这只是两个处于尴尬地位的大天使相互帮扶、自保的无奈之举,直到她有一天无意中得知,如今查拉图家族中一部分成员原本的姓氏竟然是索罗亚斯德,她才意识到第四纪两大家族联合,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缘故。
不过莎伦·亨特毕竟是外人,要论起来对查拉图家族的了解……克莱恩注意到身后亨特小姐的目光,也把视线投向了对面。
“阿蒙,如果你们阅读过主最初的圣典,就会知道祂是主的幼子,是个有着‘时天使’和‘恶作剧之神’称号的可怕存在。”
造物主还有孩子?想起血族那听来的“万物之父”与“万物之母”的流言,克莱恩的眼神顿时奇怪了许多。
杰利·查拉图似乎很不愿提起关于“阿蒙”的任何事情,莎伦也读过所谓的最初版本的圣典,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在对兰尔乌斯发现的陵寝外围进行隐蔽检查后,我们发现了比兰尔乌斯和受他欺骗者更早留下的痕迹。”
“结合之前掌握的情报,我们有理由怀疑兰尔乌斯再参与廷根行动之前,就从一个完全由‘偷盗者’组成的聚会——‘命运隐士会’口中得到了陵寝的坐标。”
“我们猜测他原本的计划是骗取主在仪式中降下的力量,想要借此尝试打开陵寝大门,只是因为层次太低,没能准确预测主神性力量的强大,所以现在才不得不把陵寝的位置在他自己的掌控下一步步公之于众,以吸引更多势力的注意。”
杰利·查拉图停顿片刻。
“目前最有可能的猜测是,兰尔乌斯想继续制造动静,借不知情的风暴或黑夜教会的手,除掉主留在他身上的神性印记,像廷根那时一样,再次脱身。”
明天应该会早一点,我争取明天能九点前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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