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两家布局
他身着一身黄绿色呢料军装便服，虽无胸章和肩章，也无佩带武装带，但在军中身居高位习得的威严，令人敬畏。
“中岳，郭老弟等你多时，还有人甫贤侄，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孟希龄介绍。
“劳郭兄和贤侄久候，还请海涵！”孟中岳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孟师长，客气客气！”郭熙钺拱手。
“人甫见过孟师长，晚辈是中央空军军官学校第三期毕业生。”郭人甫双腿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贤侄不愧空军训练，身姿英挺，气宇轩昂！空军可是我们国民革命军中最优良的一批种子选手，未来空战的雄鹰！”
孟中岳老练的目光上下审视了一番站姿挺拔的后生，目露欣赏。
“人甫因演习中一场事故，无缘战斗机飞行员，被航校另作安排，将来可能转陆军教官。”郭人甫答。
“空军是现代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着空中作战的巨大威力，无论轰炸抑或驱逐敌机，都是制敌取胜的关键，故而军事委员会对空军学校建设格外重视，委座也多次到空军和航校视察。”孟中岳说道。
“犬子命运造化，有些可惜，否则身为空军，能为国家多做贡献！”郭熙钺叹息。
“郭兄，此言差矣！命运都是最好的安排，贤侄也许不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但未必不是将来地面部队震慑敌寇的虎将！”
孟中岳知战斗机飞行员的文化和军事素质，即使退役到地面部队，也是未来冉冉升起的优秀军官！
后生可畏，加之郭家家世良好，孟中岳对眼前这位后生的前程十分看好。
客套后，四人依次落座，孟中岳坐议事主位。
郭人甫见他红底长方形的领章上有两颗醒目的金色三角星，显示中将军衔。
所以军中传言，“见红就立正”，不无道理。因将级军官的领章为红底红框，三角星从一颗到三颗，依次显示少将、中将和上将的军衔变化。
校级军官的领章为蓝底，边框为灰、粉、黄三色，三角星从一到三颗，依次表示少校、中校和上校的军衔变化。
而尉级军官的领章为白底蓝框，三角形从一到三颗，依次显示少尉、中尉和上尉。尉级以下都为黄底。
各军种图案亦有差异，如参谋的领章图案为竹节花。
这时期陆军军服分冬夏两季，大礼服、礼服、军常服三种。陆军军官常服用暗绿色呢料，士兵用黄斜纹布。军官穿长筒靴，士兵打绑腿、着高腰皮鞋。
而军服的颜色、式样和制作材料因派系不同，自行规定，极不统一。如中央军明显好于各地方派系杂牌军。
“贤侄，你身为优秀军官，对未来中国战局有何看法？”
孟中岳这时严肃的目光看向郭人甫，带着几分对他才智和战术的考量。
郭人甫话中藏锋道：“孟师长，您在东北军时，可了解郭松龄将军为何兴兵讨伐张大帅？彼时他深受少帅倚重，为何自毁长城？”
“郭军长为人正直，不愿与其他慕僚同流合污，在奉军中多受排挤，便先发制人，打着拥立少帅的旗号，意图借少帅的威望，胁迫老帅交出兵权。”
“少帅虽看重郭将军，一边是恩师，一边是亲爹，在感情的天平上，少帅只能背叛一边，选择攻打郭将军！”
孟中岳想起自己的军长，言语中颇有不平。
“郭将军是个好将军，并非是一个完全叛变的大反贼。他身为大帅旗下五虎将之首，与少帅情谊非同寻常，亦师亦友，未曾料到反奉失败，夫妻二人曝尸街头的惨局！”
孟中岳扼腕叹息，额上的青筋因愤怒而暴起。
“孟师长，据我所知，郭将军当时手握7万精兵，不乏机枪、战炮等重武器装备，战斗力强劲，接连攻下数城，兵临奉天城下。”郭人甫疑问。
“姜还是老的辣！大帅老奸巨猾，他知道打不过，选择了心理战术。当时两军对垒，少帅在阵地前呼吁郭将军的部队，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这句话确实管用，各位主将纷纷撤兵。”孟中岳回忆当时作战不利的形势。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郭军长遭盟友背弃，单打独干，当时郭将军和西北军达成协议，又将同僚李景林一起拉来，但率军打到奉天城下时，李景林却和日本人媾和，不仅扣押郭军物资，还切断西北军的支援！”
孟中岳谈到愤慨处，绷紧黑黢的面孔，牙关紧咬。
“孟师长，既然日本关东军意欲除掉张大帅，重新扶植代理人，他们怎么在关键时刻帮张大帅出兵镇压郭军长兵变？”
孟中岳陷入沉默，他点起一根驼牌香烟，猛吸了几口，吐出一口烟圈，在袅娜的烟雾里挑眉深思。
“大帅在与日本人的合作中，一直虚以委蛇，因大帅迟迟不肯在卖国密约中签字，日本人得不到实际利益，几条铁路的路权仍牢牢掌握在大帅手中。日本政府在郭军长兵变之初，是找过郭军长要他合作，但被郭军长严辞拒绝，所以日本人才回头吃大帅这棵老草，出兵镇压郭军部队。”
孟中岳吸了半根烟，道清其中真实内幕。
“郭军长是有骨气的爱国军人，不像李景林之流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孟中岳把半根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
“张大帅平息了兵变，日本人加紧了逼迫大帅签字，大帅还是清醒的，虽然借用了日本人势力，但字一签，就是铁板钉钉的卖国贼，他还是有一丝血性！日本人恼羞成怒，才制造了皇姑屯爆炸案，炸了大帅专列！”
孟中岳深吐一口气，总算讲清了兵变的来龙去脉。
郭熙钺听孟中岳讲到其中缘故，拍案而起，怒骂，“与日本人勾勾搭搭，能有什么好下场？
“匹夫无能，风流儿子更是空有好皮囊的绣花枕头，不会领兵打仗，却独好女人，他的名言举不胜举，说什么’平生无憾事，惟一爱女人。”
“自古英雄多好色，未必好色皆英雄；我虽不是真英雄，唯有好色似英雄。试想，这种风流成性、流连女人温柔乡的主帅，即使手握四十万东北军，也不过区区一只纸老虎！”
孟希龄对老友的观点认同，痛心疾首道，“唉，老弟，你所言一针见血，主帅要有几分骨气和才略，凭这东北军雄厚的家底子，怎么也能拼个你死我活，不至于一枪一炮不放，就拱手让人啊！”
“二位老兄说得不错，少帅入关后，东北军占据黑吉辽东北三省、热河、察哈尔和河北六地，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阀势力，尤其在改编为东北边防军后，有步兵旅29个，骑兵旅8个，炮兵旅3个;另有独立的空军、海军与屯垦军，总共约28万人。”
“此外，省防军、民团等非正规武装18万人，东北军总数约为46万人。其中18万精锐少帅带进了关内。东北军是唯一海、陆、空编制齐备的军队。”
“少帅投入巨资从国外购买400余架飞机，有轰炸机、战斗机、侦察机、教练机、民航机等各种机型，都是从从意、法、德、英、美等国购买。东北空军编了飞龙、飞虎、飞鹏、飞鹰、飞豹五个飞行队，这在全国各系军阀中也是独一无二。”
郭人甫认同东北军的空军实力，当时蒋校长轰炸江西苏区，还得从张少帅手中借飞机30架。
“只是东北沦陷后，可惜这几百架飞机停在机库中还未升空作战，便落入敌手，日军在掠夺了这些飞机后，便改为日本飞机，在飞机上改涂了“日徽”标志，东北空军毁于一旦。”孟中岳义愤填膺。
九一八事变爆发当日，日军飞机对沈阳东塔飞机场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但整个机场却没有一架战机起飞迎战！
狂轰滥炸过后，日军派兵迅速占领了机场。日军的占领让奉系东北空军损失惨重:不仅损失了战斗飞机150余架，就连刚刚从捷克成套购买的尚未安装的机件也落入了日军手中。
随着东三省的沦陷，奉系东北空军的260多架飞机全部被日军缴获！
除了空军的损失，还有沈阳兵工厂！
落入日军囊中，如此大的兵工企业被日军占领，生产炮火对付中国人，这是莫大的悲哀！当时，东北军火产量冠居全国!
东北年产大炮150门，炮弹20余万发，步枪6万余支，枪弹余万发，机关枪1000挺以上。下属的迫击炮厂，每月可制造迫击炮80门，炮弹4万发。
沈阳兵工厂还仿美国勃朗宁三十节式重机枪，一点不比日本92式重机枪差！
甚至还有二百四十毫米大炮试制生产线，能造240毫米重炮，当日本占领沈阳兵工厂进入生产车间时，日本人都目瞪口呆！
由于张氏父子对火炮情有独钟，东北军装备了各种口径的山炮、野炮、榴弹炮等火炮。
“可惜的是，东北军一支重装甲部队，有法国36辆法国“雷诺“Ft-17型坦克和24辆装甲运兵车组成，还有150mm迫击炮、75毫米野战炮、辽14年式37毫米平射炮这些重火力，都成了一堆没有轰敌的铁疙瘩!”
“东北军仓库中还有化学航空炸弹和毒气弹，大批仿捷克毛瑟98\/22式的辽13式79步枪，九一八事变时，兵将都慌着跑路，样样都没有带出来！”
“少帅进口的克虏伯公司系列75毫米野战炮，比同期的日本货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孟中岳谈及这些被东北军丢的先进军火，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东北沦陷已成定局，日本人的胃口不止东北，现在华北也危急，宋军长与日本人虚与委蛇，恐又重蹈张氏父子覆辙！”
孟中岳敏锐地察觉自身处境的微妙，华北若成为下一个沦陷的东北，他轻则降职，重则丢命！
他目光毒辣地看向掌握话局、寥寥数语却句句锋刃的英气后生，“贤侄，华北可还有余地？”
郭人甫严峻地摇摇头，直指要害道，“华北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日军华北驻屯兵以机械化部队重兵打击宋哲元部，以宋军长墙头草的摇摆性质，军队无作战意志可言，武器装备还只是次要，华北必然守不住！失陷的时间，可能超乎你我预想！”
孟中岳一惊，他浓眉竖起，难以置信这个年轻空军飞行员竟有如此犀利的见识！
在孟中岳惊诧的目光中，郭人甫继续亮出宋哲元这个昔日西北军阀的底牌，“宋哲元本是西北军冯玉祥手下一名大将，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冯玉祥兵败下野，而宋哲元带着西北军残部投靠了蒋校长，西北军残部随之改编为二十九军。
虽然二十九军随即在长城抗战中与日本人交锋，取得喜峰口大捷，大刀队“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的誓言震耳发聩。
但随着驻屯华北的日军不断向二十九军寻衅滋事，宋哲元作骑墙派，两头摇摆，对南京中央政府，他一面归顺，一面又作一方华北王，地方自治，使华北成为独立政权。而对日本，他也是一面妥协，一面敷衍！
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多田骏早就公开声明，要“以武力驱逐国民党和蒋政权于华北之外”，并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引诱、胁迫坐镇华北一方的头号地方实力派人物、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脱离南京，宣告华北自治，这便是日军在建立伪满州后，策划华北五省自治达到蚕食华北的政治阴谋！
华北没有中央军，蒋校长忧心华北局势，电令宋哲元加强警惕，预防事变。华北若丢失，宋哲元必然负主要责任！”
“贤侄对日军侵略动向的判断十分准确！可叹宋哲元为保自己“华北王”之地位，陷入东北军主帅的迷局，不认清日军扩大战争的真实目的，态度摇摆，举棋不定，对日军心存幻想，一心求和，浪费宝贵的备战时间，丧失了最有利的作战时机！官兵的战斗意志也消磨殆尽，正中了日军的下怀！”
孟中岳如梦方醒，没想到自己跟错了昏君！
他如坐针毡，话语急切道，“依现在危局，东三省、热河、察哈尔已经沦入日人之手，华北、华东、华中危局也不可久固，上海是拱卫南京的门户，东临黄海，南临杭州湾，北接长江入海口，这三面环水的地理，若要打到上海，不是一个理想的战场啊！
日军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航空母舰、舰载飞机、海军陆战队、重火舰炮，这些从日本本土或长江各口岸江面驶向上海，进行包抄，只怕我国守军难以抵抗日军侵略军登陆！
且上海众多租界，战区无法涵盖上海全境，必被公共租界、法租界分割，战场狭窄，我军将在兵员调集、后援跟进、最利撤退方面处处掣肘！
孟中岳不愧保定军校炮兵科出身，战略术养深厚，经纪耀甫一引导，很快悟出了战场的主要阵地在南方，甚至未雨绸缪地预测到未来上海战场的险峻！
在旁聚精会神听孟中岳和郭人甫军事论证的两位老先生，话语不由得紧迫，他们低头商议，“希龄兄，中日战争一触即发，战火要燃烧到上海，我们都将陷入危险，应及早权衡，找避险之地啊！”
“上海一旦沦陷，日军将直捣黄龙，国都南京也不保啊，北方已占，我们只能往南，去香港，或下南洋！”孟希龄斟酌道。
“南方湿热，南洋饮食风俗习惯与内地不同，恐难适应，不如往西入川！犬子目光敏锐，他认为将来西南是中国抗战的大后方，重庆会成为陪都，我们不如迁往重庆！”郭熙钺提议道。
“四川荒凉之地，长沙、武汉、广州或许更宜居住？”孟希龄问。
“世伯，长沙、武汉、广州非稳固之地，若因战事推进扩大，极易沦为日军囊中之物！
因武汉地处中原，六省通衢，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又处长江沿岸，日军军舰可以沿长江快速抵达，可以说武汉无险可守!
而广州作为华南长江港口，防守同样不易，遭日军强大的海空火力攻击在所难免。再说长沙，它处粤汉铁路要冲，又为西南门户，军事战略位置重要，必定成为国民军的主战场之一！
孟希龄赏识的目光看向头脑清晰的郭人甫，征询道，“贤侄意下如何？“
“重庆南临长江、北接嘉陵江，便于陆路阻断时，通过水路运输物资和情报传递，地理也与陕西、湖南、贵州、湖北等地接壤，亦不至于被彻底封锁，失去跟外界联络。
且重庆多山、多雾，可以抗击日机轰炸，机械化武器不易进入，易守难攻，再加之蒋校长的心腹刘湘在四川主政，便于中央军和政府机构进驻。”
“唉，胜也罢，败也罢，我们就是不要跟他讲和，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军民同心，抗战到底，就有机会翻盘！”
孟希龄慨然长吁，激昂地拄着自己手杖在陶瓷地砖上来回踱步。
“贤侄，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又有远见卓识，我们都听你安排！”孟希龄当场拍板。
孟中岳健朗大笑，高兴地一拍桌案：“甚好！人甫，你说说具体的谋划！”
“甫儿，既然我们两家在西迁入川上达成共识，下一步家眷和产业怎么安排？”
郭人甫权衡利弊后，决定把西迁地点定在重庆这座西南山城！
毕竟云贵交通尚不发达，发展产业还须在水陆便捷的重庆。
“孟师长，你在重庆可有可靠的人脉？”郭人甫郑重地问。
“我有个保定军校同校的侄儿分在重庆警备卫戍部任少校保防处副主任，他有一定人脉，我们去了重庆，可以找他打点！”
“我们先派个能干的伙计，去那边打打先锋，物色好两家的住宅，包括当地的产业，位置好的铺面都悉数了解，我们再亲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