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宋记棉花集团公司分店。
宋博森一下邮轮,直奔分店。其父宋择元在南洋照看分店生意已达一年,分店的棉花生意在其父的照料下,开疆拓土,在南洋已经打开局面,准备经营第二家门店,并开发二十万亩优质棉花田,这种大手笔只有他宋氏才吃得下!
宋博森被分店的伙计开车接到门店。阔达的门面后连着洋楼,内院是中式的庭院,蜿蜒展开,尽显富丽。
宋博森踩着湿润的青鹅卵石,脚下穿的是西洋皮鞋,踩在地上有些湿滑。
越过庭院和荷花池,走过斑驳的拱形鹅卵石铺成的小桥,来到其父宋择元的书斋,有一段时日未过来,他有些生疏地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门,穿长衫的账房来开门,见到他一脸惊喜,热情道:“少爷,您来了!”
“我爹在不在?”宋博森点点头,问账房。
“老爷在,少爷快请吧!”账房说话毕恭毕敬,宋博森点了点头,掀开一道竹制帘幕,走进里面。
一抹精瘦硬朗的身影立在挂满字画的墙壁旁边,挡住了房间内大部分的光线,宋博森进来,低低的叫了一声:
“爹!”
宋择元回过头,大拇指上的祖母绿玉扳指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绿的光芒,苍老的面容见到儿子露出一丝微笑,只是目光依旧深暗。
账房递上茶,他抿了一口,猛地又吐了出来,账房立即端来茶杯接住,见他摆了摆手,账房退下。
“博森啊,日本资生商行有一宗大单要与我们宋记合作,眼下国内商人都对日商排斥,但生意无国界,你是什么看法?”宋择元挪了挪手上的玉扳指,问得漫不经心。
宋博森一听,浓眉微拧:“爹,现在国难当前,日本间谍的魔爪已经从东北伸入了内地,我们的棉花不能卖给日本人!棉花也是重要的军需物资,我们宋记宁愿不赚这笔钱,也不能资敌!”
宋择元靠在太师椅上,手掌滑动着两颗打磨得光滑剔透的翡翠玉珠,精明地问:“最近总店的生意怎么样?”
“最近有批棉花计划运到欧洲,我现在正在忙着找货主,青红帮的张老大说他有欧洲买主,要我们周转给他,他从中赚两成佣金。”
宋博森轻抚着搁在手边的上等青花瓷花瓶,漫不经心的答。
“张老大?”宋择元一听,挑起眉,沉吟片刻,对儿子告诫道:“张老大在江湖中风评不好,和日本人有来往,他名头是说找欧洲货主,暗地卖给日本人也未可知,这种人我们还是不要瓜葛!何况,现在外头形势严峻,风传特务处的戴老板已经盯上了他,这戴老板的人可不是只拿枪的粗人,就连军政要员都要退避三分,我们不容小觑。咱们宋家虽然号称上海棉花大亨,但树大招风,我们虽说做的是正当生意,但不能不小心为上啊!”
“知道了,爹!”宋博森认同。
宋择元颌首,滑动着手掌内的玉珠,矍铄的目光看着宋博森。
宋博森点燃一根烟,抽了几口,俊雅的脸廓在书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郁,仿佛心事重重,宋择元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博森啊,谭司令过几天就要回来来府上叙旧了,他说他的掌上明珠倾慕你已久,愿意与我们宋家结为秦晋之好,你意下如何?”
宋博森嘴皮动了动,身体不自然的朝椅子里面挪了挪:
“谭梓萌小姐虽然不错,但不是我心仪之人!”宋博森断然拒绝道。
“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做好迎娶谭二小姐的准备吧!”宋择元不容分说。
“好吧,你们想娶谁进门就娶谁吧,只要她能耐住寂寞,悉听尊便!我出去了,到外面透透气!”
说完,他提步出去,疾步跨出书斋。
“不成器的东西!”看着宋博森忤逆的背影,不悦地喝了一句。
宋博森眼眸里的光芒却逐渐深邃暗沉,他驾驶着自己的小车,信马由缰,停靠在了南洋振兴女校门外树荫下。
夜色骤暗,统一剪成齐耳短发,着蓝色长衫的女孩纷纷从学校大门口出来。
汪紫荫穿着一袭深蓝色格纹旗袍,淡紫色的蝴蝶发卡衬着敷贴微烫的卷发,成熟妩媚又不失清秀淡雅,虽不是两年前月白色襟衫和素雅长裙的学生装扮,可依然是桃腮杏脸,如玉琢般晶莹剔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素净的脸颊,尽管夹在来往的女学生中间,她依旧是冷傲孤艳,让人不敢直视。她一有空闲,就到振兴女校补习文化,修读半年以来,她的学识已经长进步少,慢慢接受了讲堂先生传授的抗日救亡、团结图存的进步思想。
宋博森从后视镜里很快就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汪紫荫,一颗心突然咚咚的狂跳起来,呢喃道:“人美!”
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然收紧,待看清女孩的面容,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是她!
......
汪紫荫回到家中,棉花商秦耀祖的公馆,其夫秦跃是白世唯黄埔军校八期最要好的同窗。
今天秦跃回乡探亲,想给新婚妻子一个惊喜。
当汪紫荫一看到一身戎装的丈夫久别归来,她悲喜交加的眸子闪着欣慰,姗姗走到他面前,唤了声:“秦跃!”
她眼波流转,满含秋水,埋怨地说:“回来怎么不发个电报?什么都没有张罗。”
说完,她急匆匆地要去厨房为丈夫准备可口的菜肴。
“紫荫,先不要忙,我们久别重逢,好好说说话。”秦跃抓住汪紫荫白晢的手,轻轻一拽,带进自己怀里。
“那,我给你泡茶。”汪紫荫温柔地说。
秦跃如沐春风地点头。
屋内,弥漫着清芬的茶香。
汪紫荫坐在桌前,面上由始至终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缱绻,在她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她拿起紫砂水壶,微微一侧,碧绿的茶汤倾入白瓷红花的茶碗。
秦跃坐在她的身侧,他单手撑头,漂亮而又深沉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妻子,嘴角含着的浅笑让人心醉神迷。
“怎么,还没看够?”汪紫荫嗔怪道。
秦跃握住她要缩回去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脸上带着腻死人的温柔笑容,“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那双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铁骨柔情,汪紫荫抽了两下没抽出手来,白净的脸微微地泛了红。
秦跃嘴角笑意渐深,上前在她耳畔低声笑道:“紫荫……我们要个孩子吧?”汪紫荫听了就要推开他逃走,却被他反手捉住,暧昧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汪紫荫从秦跃剥夺的空气中逃了出来,她抚了抚自己凌乱的发丝,走到窗前梳妆台做下,把旗袍前襟的扣子重新系好,拿起檀木梳梳理自己一头黑郁的发丝。
“在想什么?”秦跃翻身下床,穿着拖鞋,走到沈惊鸿身后,弯腰揉着她的双肩,低声问。
沈惊鸿这才收回思绪,低叹一声。
“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在担心?”
“秦跃,如果我们生在太平盛世,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我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没有纷扰,那该多好!”
“和日本人的大战一触即发,据特务处可靠情报,日本人的谍报组织已经密布上海、南京等地,越是谍报频繁,越是大战的征兆!他们的侵略计划是吞并整个中国,占我国辐员辽阔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他们怎么可能就止步于一个东北、华北?上峰给我拍了密报,叫我回特务处任职!”
“秦跃,你这次调动,工作又面临危险,我十分担心!”
“担心是多余的!国家水深火热,谁又能置身事外?这场谍战势必惊心动魄!上海这个门户,要是失守,南京也将不保,只有全力以赴打好这场情报战,我们才能破灭日本人的嚣张气焰!”
秦跃目光坚定,深邃的目光里,流露出英雄无畏的气概和报效祖国的满腔赤诚。
“如果有一天,我歃血疆场,为国捐躯,你会怎样?”
“秦跃,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话,你会没事的,我们全家都会没事的,我和娘在菩萨面前许过愿,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紫荫,我是认真的问你,战场上的事,风云变幻,何况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我们装备、运输供给远远落后日本侵略者,如果硬拼,只能以血肉之躯挡住人家的炮弹,这种牺牲将不堪设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秦跃,虽然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但我也想为中华出一份力!如果战争发动了,秦跃,我跟你一起去杀鬼子!”
“不,你留在后方,照顾爹娘,还有整个家。”
“我已经接到特务处的密令,我们要去上海建立直属情报组,以对抗日本人的特务间谍组织,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对潜伏在上海的日谍组织各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