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竹跟上白世唯的步伐,冲上布满荆棘的小道,雨水打在身上,溅得生痛生痛的,抬手挡了挡头上的雨,朝不远处的山洞奔去。
赵梦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全身冻得瑟瑟发抖。
白世唯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将火生燃,对赵梦竹说道:
“过来吧,若不烤火,自己也会病倒的!”说完,他摘下鸭舌帽,拾起地上的树枝,拨了拨火。
赵梦竹坐过来,隔着摇曳跳跃的火光,总算看清楚了白世唯的模样。
墨黑的短发,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紧闭的薄唇,浑身散发着冰冷与沉敛。
犹其他那双鹰隼的黑眸炯炯有神,隐隐透出的光芒锐利如寒芒,虽然偶尔道出关切的言语,却还是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似乎感觉到赵梦竹的目光,白世唯抬起眼眸,四目对视,赵梦竹立即将目光移开。他以为她是惧怕他,便收回目光。
“可以请您回避一下吗?我想换衣服!”赵梦竹迟疑了许久,这才开口说。现在她身上的修女袍全是泥水,灰黑一片。
白世唯唇角勾了勾,很快就站到了山洞外。
赵梦竹这才脱下修女袍,晾在一旁。
“您可以进来了!”赵梦竹叫了一声。
白世唯进来,目光却凛冽而正直,他斜靠在干净的的大石头上,眼眸里有很多赵梦竹看不懂的东西,只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划着什么。
赵梦竹抱着双膝,扬着头,忽然问:
“我该怎么称呼您?”
“特务处情报二科白科长。”
他头也不抬,简练的道出几个字。
“噢……刚才谢谢您!”
白世唯看了她一眼,墨黑的长发散在肩膀两侧,脸颊上有灰土,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只有一双眸子在熠熠的柴火中格外明亮。
“白科长,我能为自己同胞做点什么?”
“监视好洛加天主堂的女间谍,一有情况马上道知我!”
“接头地点在大报恩寺。每周一下午两点。”
“以后你跟我单线联系,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启用你!你的代号是归雁!”
“是,白科长。”
陆晋川点了点头。
忽然,烧得霹雳啪啦的柴火中传来几声咕噜声,赵梦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脸色尴尬。
待她抬头时,白世唯已经没有了踪影,她忍不住探出头朝山洞外望去,一片漆黑,雨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从山顶的石块上滴答而下。
不一会儿,高大挺拔的黑影卷来一阵寒风,烧尽了的柴火被重新点燃,她看着白世唯手里拧着的软绵绵野兔,有些诧异。
只见他手一撕,一只兔腿被生生拔下,溅出满地的猩红,他熟练的用树枝穿起兔腿,蓝色跳跃的火光中,“吱吱……”声四起,扑鼻的烤肉香冲入鼻息,赵梦竹咽了咽口水。
兔肉烤得娇嫩,他递给她一只烤得金黄的兔腿,她猛地咬了一口,餍足一般的表情。
“还可以吧!”白世唯的话传来。
“这只野兔被猎人的铁钳夹住,我们运气不错!”
赵梦竹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尽管他周身难以让人靠近,但是他的眸光始终坚定而清澈,让人看不到任何一丝的污浊,孤男寡女,就算防备心再重,也不得不此刻对他放松了戒备。
白世唯坐在石块上,望着跳跃的火光,面容冷峻。
赵梦竹也陷入十六年前的回忆。
“梦竹,叫父亲!”
温婉的日本女人弯下身体,抱起她,将她抱到中年男人面前。
也许是他神色太过冷凛,她竟然看到一他就吓得哭了,小小的身板颤抖着,一副很惧怕他的样子。
倒是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很快就跑到他的身边,低声哀求他:
“父亲,父亲,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他挑眉,满意的笑,抱起叫梦雪的女孩,低声道:
“好,父亲带你去吃东西!”
后来,她们长大,却再也没有见过彼此,妹妹被送到了日本的北部,而口齿伶俐的姐姐,却一直在日本男人的身边长大。
十七岁那年,她们被送进日本陆军中野学校,三年的训练,他亲手培养出的养女赵梦雪率先被安排进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第七课,成为中尉特工。
而另外的赵梦竹,却费了男人更多的精力。
“你该叫我父亲!”
他冷声呵斥她,不满她眼中对她有陌生的抵抗情绪。
她摇头,一个劲的摇头,紧咬着双唇,就是发不出一个字。
“来人!”他摆手。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被扔在她面前,他残忍的笑,语气却轻柔,“去,将这个男人杀了!”
被捆绑进来的男人面黄肌瘦,黄皮肤黑头发。
她吓得跌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除了摇头,就是哭,不肯屈服。
他很不悦,大喝,“好,不杀她,你就自己在这里饿死!”
沉沉的木门被关上,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她看不见半点阳光,最后还有老鼠和蛇被放了进来,她吓得面色苍白,呜咽着,躲避着,如此深的恐惧,她依旧发不出一个字,咬破嘴唇,她也哭不出声来。
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看到害怕的样子,他无力的笑:
“姑娘,你不要躲了,你害怕的话,你就坐到我身上吧,这样它们不会咬你,只会咬我!”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流血,那些可恶的动物已经开始在他身上啃食时,她突然捂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五天过去,他奄奄一息,蛇鼠被剁得只有两截,她整个人瘦得吓人,长发遮住了她原本聪慧明亮的眼,手里紧握着的尖刀开始在颤抖。
窗外有双阴沉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五天后,她差点被活活饿死,正在她苟延残喘时,一碗大米饭适时递了进来。
她发疯一般的扑了上去,抓着冰冷生硬的米饭直往嘴里塞。
饿了,饱了,终于有力气了,她整个人倒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头顶黑洞洞的一方,她眼睛干涩生痛,最后却还是没有泪能落下。
她只想吃饭,吃一口哪怕没有温度的大米饭,那也是好的。
可是,门外一直站着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残忍的告诉她,下一次,她什么时候将那把刀插进男人的心脏,她就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不然,这间黑色的木屋就是凌迟她的最终场所。
她抗拒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字音,仿佛有种力量要冲破胸腔,冲破喉咙。
可最终,她一个字音都没有发出。
男人其实已经快死了,只是还有一些体温而已,他睁开快要阖上的双眼,哑着嗓子说,“姑娘,你是好人,你杀了我吧,杀死我,你才可以逃生,而我,也不用死得这么痛苦!”
她被抬出来时,已经气息微弱,奄奄一息,而长剑已经插入了男人的心脏,男人早意思去。
中年男人看到衣着和服的消瘦少女被人推到面前,他唇角浮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梦竹,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点头称赞,她目光波澜不惊,亦无任何焦点。
“三井阁下,现在梦竹小姐可以接受训练了吗?”
等在一旁的石井少佐看着清纯可人神情却清冷的少女,眼眸里掠过一丝暧昧。
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石井君,今日起,她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她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特工!”
“是!三井阁下!”石井少佐的声音洪亮而亢奋。
训练的校场,柔道、射击、化妆、爆破,所有间谍所学的功夫,在她身上,却是头皮血流。
三年后,二十岁的赵梦竹终于蜕变成特工,1936年春,她被秘密船只送回到中国。
船舱内,威武冷酷的石井少佐亲自将军装递在她手里,并严肃交代:
“赵梦竹,你此去中国,你的身份将是一名修女,南京政府任何军事动向,你要立刻向三井副领事汇报,驻南京日本领事馆,将保护你的安全。”
江河翻腾,大海呼啸,她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故土,神情淡漠,负手在身后的手掌却是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内。
到达南京,见到她的养父,她用流利的日语,叫了他一声:“义父!”
而她不会知道,她的孪生姐姐,早在她回到中国的一年前,就因训练出色,而被秘密派往东北,从此活跃于东北三省的政界和军界......
时间慢慢过去,赵梦竹吃饱后,困意袭来,她靠着石块沉沉的睡去。
当清晨山顶的第一缕晨光照向山洞时,赵梦竹这才醒来,脑中思绪突然变得清晰时,她警觉的望了一眼山洞,然后快速穿上自己的修女袍。
白世唯已经没有了踪影,她以为他已经离开。。
听到了他特有的脚步声,她眼眸掠过一丝惊喜。
他没有走!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赵梦竹淡淡的说,轻柔的语气中泛着惊喜。
白世唯抬眸,凝了她一眼,她依旧全身被偌大的修女袍罩着,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少了初见时的敌意。
“准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