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一栋有些历史的五层小楼，招牌上写着capsulehotel。
这是所谓的胶囊旅馆，价格便宜，但是房间只比棺材大点，基本上就只够一个人平躺，稍微高些的人起身都容易碰头，可此刻小小的胶囊房间里却挤了三个人，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
他们三个并肩走到前台要求“一间房三个人”的时候，老板娘带着狐疑甚至惊恐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们，然后长叹一声，把钥匙扔给他们。
“喂喂喂！老大你胳膊肘拐着我了！看美女你就看美女，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两位可以别坐在我腿上么？”
“你以为我很舒服么？路明非一身骨头，你硬得跟钢板一样，你们觉得我会喜欢挨着你们么？可这不是唯一一个可以观察的位置么？”恺撒也很烦躁，主要是因为姿势很难受——为了把望远镜摆到合适的位置，他那张自命英俊的脸在窗玻璃上被挤成了饼状。
目标在胶囊旅馆对面的小楼，五楼最东头的那个房间。
那间房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绢娃娃一样的女孩席地而坐，又像老僧参禅，又像师太礼佛，满脸人畜无害。她保持这个姿势大概已经超过一小时了，目光越过胶囊旅馆的屋顶，看向莫名其妙的远方。
“她在看什么？那边除了楼什么都没有。”恺撒踢了路明非一脚。
“看鸟，她能看见很远处的鸟，也能听见很远处的声音。所以我们才不能凑近观察她，会被她发现。”路明非说。
“鸟有什么好看的？东京这里没有什么珍贵鸟类，能看的不过是海鸥。”
“我怎么知道？她只是写了个条子给我看说，‘那边有很多鸟，鸟在天台上起落’，然后就一直看到现在。”
“除了看鸟她还做了什么？”
“喝茶，摆弄玩具，上过一次洗手间，再就没有了。”
女孩有一张大茶几，上面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再就是各种玩偶。小怪兽和奥特曼并排坐在小汽车里，轻松熊和小黄鸡围着茶杯坐，芭比娃娃和尤达大师睡在格子布的小床上，还盖着蕾丝边的小被子。
“诺诺在哪里？”恺撒问。
“那边，沙发边上露出的那双脚就是她，师姐正在补觉呢。”
“怪不得被派来开会的人是你。”恺撒点头，平时这种内部会议大部分时候都没有路明非参加的份，都是他们三个商讨出方案后再另行通知路明非：“你们的勇气真是超出我的想象，居然把这种怪物从蛇岐八家里拐带出来了。”
“这个说法我觉得值得商榷！”路明非严正声明：“不带上她的话我跟师姐就被死侍群当成烟熏培根吃了！”
“你说是犬山家主把你们送到那间……旅馆的。”楚子航看向对面的情侣旅馆。绘梨衣所在的房间装修得很有特色，红色纱幕，红色壁灯，天鹅绒圆床，床边摆放着意大利式青铜浴缸，水龙头是铸铁的维纳斯扛着银瓶。墙上挂着三套女装，赤裸裸地揭露了对面那家酒店的真相，一套透明的粉红色睡裙，一套是高筒皮靴配包臀短裙，一套是黑裙缎带白丝袜的女仆装，居然还配道具扫帚。
“没错，不然我怎么可能选一家这样的……旅馆。”
“犬山家经营的是风俗业，旗下有这样的场所倒是可以理解。”楚子航点点头：“比起这个，犬山家主的行为证明了蛇岐八家内部存在分歧，并非所有人都做好了与秘党为敌的觉悟，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过去日本分部长的身份让犬山家在这样的时局下受到了排挤……总之，这对我们是好消息。”
“没错，最好整个日本都乱起来，那个什么叫猛鬼众组织的趁机发起绝命一击的大反攻什么的。”恺撒对楚子航的说法也认可，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根本不在乎日本谁说了算，如今日本的时局越动荡，制约他们的东西就会越少。
这时绘梨衣忽然动了，解开大红色的腰带，褪去上身的白衣。
“她要干什么？”恺撒吃了一惊。
接下来半透明的白色内衬“肌襦袢”沿着身体的曲线滑落，露出圆润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还有带蕾丝边的黑色内衣。
绘梨衣很淡定地对着窗外的东京城展示自己美好的少女身材，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肌肤素白，有冰晶般的质感。
“她这是要洗澡。”楚子航判断。
“废话！这点常识我们还是有的。”恺撒眼睛有点发直。
绘梨衣解散发髻，从绯袴中站起身来，身体纤细素白，只穿着蕾丝内衣。她把黄色橡皮鸭子顶在头上，踮着脚在房间里小跑了一圈，最后跑向浴室。
楚子航默默地关闭了百叶窗：“再看下去加图索家的名誉就保不住了。”
“加图索家的名誉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按照我们家的家风我就应该继续看下去，要是种马老爹的话现在就会过去敲门要求一起洗。”恺撒神色凝重：“要我说，还好是你们三个住一间房，不然我真担心你把持不住。”
“别拿我说事！看你满脸回味的表情！”
“没有接触过外界，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以她不会像同龄人那样有害羞的情绪，在她看来脱衣服就是洗澡前的一个准备工作而已。”楚子航也很凝重：“但对路明非来说刺激确实太大。”
“照着镜子说话！带着那种红苹果一样的脸色说这种话是没有说服力的！”路明非绝地反击。
楚子航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心虚了吧！露馅了吧！切！”
楚子航和路明非都曾见过绘梨衣凭空制造出的巨大冰山，那种绝对的暴力给人留下的印象与其说是深刻不如说是恐怖，他们从未听说过混血种能掌握如此高阶的言灵，所以观察绘梨衣的时候难免带着观察怪物的心理。可看到她只穿内衣的身体，很年轻很美好，恐怖的印象忽然被香艳的遐想冲淡了，他们开始把她作为女孩来欣赏。
男生们一起看美女，也许就该评论她们的身材好坏，挑衅地冲她们吹口哨。
“她多大年纪？”恺撒问。
“跟师姐一样大。”路明非说。
“真的假的？”恺撒抓抓头：“可她看上去完全跟诺诺不是一个年纪，气质不同也不至于差别这么大吧？”
“老大你这话给师姐听到，她估计要边发火边往自己脸上贴面膜。”
“看上杉家主的表现，心理年龄也就是初中或者高中的程度，所以看起来偏小。”楚子航说：“同住一间房也是她要求的？”
“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啊，当然是她要求的，本来想着她们两个女生住一个屋正好。”路明非叹气，从兜里把门卡拍在了桌上：“你们俩的房间就开在我们对面，我思来想去晚上还是去你们那凑合一下好了……反正咱们也不是没睡过一张床，在摩加迪沙……”
“我建议你不要离开她太久，晚上还是待在一个房间里比较好。”楚子航说：“根据你的描述，蛇岐八家让她长时间地处于一成不变的环境中，这说明她的心理状况很不稳定。而现在又是初次接触外界，心里难免不安，需要信任的人陪伴……正好，她对你的态度表明了，你是她信任的人。”
“可她为什么要信任我？难道我看起来正派体面像个好人？”路明非对自己这方面的优势没什么信心。
“我也不理解，你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很有气概的男人。”恺撒说：“要论靠谱，难道正常人不都该选诺诺么？何况她们都是女孩。”
“我谢谢你！”路明非捏着鼻子，阴阳怪气：“感谢老大你没把我封为中国现代史上的最后一个宦官。”
“宦官？那是什么？”恺撒不耻下问：“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词。”
“就是太监，公公。”楚子航为他解释，上一次在索马里返程的飞机上，也是他揽下这个活。
“喔，想起来了。”恺撒一拍手：“大内总管对吧？”
“内你个头！”
“听着，路明非。”楚子航看向路明非，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她对你的信任感确实很奇怪，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蛇岐八家稳定她情绪的原因很可能是担心她会失控，尽管这么说没什么理由，但我个人认为她现在没失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你……所以为了避免失控的情况发生，你还是尽可能不要离开她的身边，明白么？”
“等等，照你这么说……”恺撒忽然说：“那诺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上杉家主随时都可能失控啊。”
恺撒的话音刚落，路明非便“咻”地一下起身，迈开腿就准备往门口走。
“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师姐还有没有气！”
“我说的是‘可能’。”楚子航把路明非拽了回来：“别忘了诺诺擅长什么，她的能力是侧写，我们现在分析出来的情况她应该心里早就有数。如今她还能冷静地睡觉说明事情还没有很糟，也许上杉家主的情况比我们推测中的要更稳定一些。她只是不亲近诺诺，但不代表就会攻击她。”
“师兄，老师没教过你，说话别说一半么？”路明非长舒一口气，又一屁股坐回了楚子航半边腿上：“可她那个古怪的言灵到底是什么？小龙女的言灵都不如她……”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楚子航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根据学院在事后的推测，耶梦加得的力量在龙王中很快可能是最弱的，她的优势是学习和模仿，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像人类。单从力量上来说，她不过是跟次代种相当，上杉家主的能力应该也是次代种的水平。那个言灵名为‘审判’，威力巨大，就像是神站在云端审判人类，所以这么命名。但实际效果是剥夺领域中的任意生命，是罕见的‘杀人命令’型言灵。”
“象龟的能力似乎也远不如她。”恺撒说。
“皇应该是最强的白王血裔，但源稚生的能力跟绘梨衣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唯一的解释是上杉家主是个异数，她是鬼……最强的鬼。”楚子航缓缓地说。
“最强之鬼？”恺撒挑眉。
“这是我的猜测，皇是能够跨越临界血限但依然稳定的混血种，那么皇的反面呢？最强的鬼，力量应该还在皇之上吧？只是血统不够稳定。”楚子航说：“源君自己也承认了，所谓的鬼不过比起他们更容易失控的混血种而已，但本质上都是白王血裔。”
“这种危险的东西蛇岐八家居然敢把她监禁在自己家里？这跟你在车库里养一头嗜血的美洲狮没什么区别。”恺撒说。
“蛇岐八家需要她的力量，她虽然是鬼，但对蛇岐八家言听计从。在失控之前，她一直都是蛇歧八家的秘密武器；如果失控，那她就会被放弃。”
“路明非和诺诺等于把蛇岐八家的核武器偷出来了。”恺撒挠头。
“喂喂，这样形容人家不太好吧。”路明非开口了：“我看她也没那么……像核武器。”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要为绘梨衣说话，绘梨衣是什么东西他不关心，只是楚子航的分析听上去的确有很道理，听得他难免有几分同情——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绘梨衣是那个要在故事结束时被杀死的东西。
“路明非在那间屋子外面看到了各种医疗设备和值班医生，那些设备都是用在重症监护室里的。这从侧面说明了上杉家主的身体状况不好，随时需要医疗支援。”楚子航说：“如果想要确保她的生命安全，我们还是应该尽早送她回家，回到有医疗条件的环境中。”
“那岂不是把核武器的发射钮递到别人手上请他按？”恺撒说：“我现在觉得源稚生勉强可以信赖，至少他还把人家小姑娘认作是自己的妹妹……但我们无法确定蛇岐八家里都是可信的人。”
“是的，日本不是我们的主场，在这里没有人是绝对可信的，这种情况下把她交还给蛇岐八家太冒险了。”楚子航说：“犬山家主也很显然不下想参与这件事，他只是让你们照顾好她。”
“那就这么决定了。”恺撒打了个响指：“短期内保存这件人形兵器应该不会有事，何况我们有路明非，既然她信任路明非，就由路明非看护她好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路明非很惊讶：“我在那个房间里连觉都不敢睡，放个响点的屁都怕服务员打电话找警察叔叔！”
“上杉家主睡床，诺诺睡沙发，而你可以睡在浴缸里，这种分配再合适不过了。”恺撒体贴地为路明非披上外衣：“现在赶快回去陪上杉家主打两盘游戏吧！行动起来，GoGoGo！”
“师兄，你也不帮我说……”
“一起回去吧。”楚子航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房卡：“下次开会的时候，让诺诺来参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