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我不是来找你的
卡塞尔学院,体育馆。
路明非半躺在泳池边的长椅上,无聊地望着顶层钢化玻璃材质的透明天花板,心想着自己现在就差手里捧着一颗插着吸管的椰子了。
这里大概是全校最安静的地方之一,外头的警报声完全无法传进体育馆内,看来诺玛也有失误的时候,估计是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在连灯都没开的泳池边晒夜光浴。
与苏茜分别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原因是路鸣泽给他的装备中有一条泳裤,思来想去,应该就是让他来泳池边候着的意思吧?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接应他,无线耳麦也是早早便戴上了,但至今连杂音都没能听到一声;反倒是有人不停在打他的手机,一个是古德里安教授,还有一个是恺撒的秘书瑞贝卡,路明非心想着现在要是接电话估计就得被拉到战场上当炮灰了,索性直接关掉了手机。
什么?你问泳裤在哪?当然是早就穿在身上啦。
路明非坐起身子,目光扫向身前的泳池,大晚上的游泳馆里实在是安静地让人有些发憷,他开始纠结路鸣泽给他泳裤是否另有深意,莫非就像是玩游戏时的前置任务似的,不达成脱了衣服跳进泳池里游一趟五十米往返,今晚的主线任务就无法开启?
就在他想入非非神游天外的时候,忽地,水池中不知何处传来了“噗通”一声的动静,路明非立刻起身,小跑到了水池边上,手搭凉棚低头看去。
夜间的的游泳池是没开水温加热的,现在的时节不过二月底,按理说水里头应该冷得彻骨才对,可如今水面上却冒起了丝丝白雾,他将手指探入水中,惊讶地发现水里的温度热得都快能下去泡澡了。
很快,一阵更加浓重的雾气自水面氤氲开来,路明非后退半步,小声喊道:“路鸣泽,是你吗?”
实在没办法,这湿漉漉的热气实在是太像桑拿房了,让他不禁想起了那场梦。
可路鸣泽并没有回应他,自讨没趣的路明非用手试着挥开这层浓雾,没想到居然真的起了作用,正所谓拨开“拨开云雾见天日”,他这才发现,原本身前的五十米泳池居然消失了。
再下意识地转身,那张躺椅自然也是不见,四周漆黑如夜,一道血红色的红光垂落,仿佛通天彻地,只可惜那阴魂不散的雾气此时又漫了上来,路明非看不清那道光的本相,只知道是那光照亮了整片空间。
满耳都是泉流声,他往前走了几步,这儿似乎被改造成了温泉乡,所到之处皆是一池又一池的温泉,又多走了一段路,居然还看见了阶梯状的温泉水沿着金色的岩石流淌着。
路明非正在向着那道虹光的方向缓缓前进,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沿着一座小山的斜边往上爬,越往高处去潭水也就越烫,最后所见的水潭都是沸腾的。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朴素白衣的小小背影,正沿着沸泉中的礁石路独行。
路明非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判断出那绝不会是路鸣泽的背影,毕竟那家伙,要么穿那身一眼看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小西装,要么就给自己变出一套在温泉乡中应景的浴袍来,总之绝不会是这么朴素的衣服。
可是,在这鬼地方遇到的小男孩,又会是谁呢?
路明非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悄悄跟上去看看。
那个孩子似乎完全不惧周围炽热的环境,但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外露出的皮肤透着一种介乎苍苍的白色,瘦削的让人心疼。
路明非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小男孩,可是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了蒸笼里不停踱步的小龙虾,快熟了。
就在这时,一阵凌冽的风从背后吹来,一下挡开了笼罩此地的浓重雾气,路明非忽然看清了这个地方,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而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金字塔,顶部涌出汩汩的金色岩浆,黑色的烟柱通天彻地,校长收藏的那座玛雅金字塔跟眼前的巨物相比,就像是在练习拍皮球的小学生仰头看见了正在飞身扣篮的姚明。
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金字塔,路明非一下明白了,那是属于烈火和金属的神殿,唯一跟它相似的……是那座被淹没在三峡水库之下的青铜城!
这阵风唤醒的并非只有路明非,还有他身前不远处埋头前行的少年。
少年转过身来,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路明非很少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除了路鸣泽之外。
他看起来比路明非还小些,只有十六七岁,脸儿小小的,眉色很淡,一双黑得匀净的眼睛,眼神却空荡荡的。
“哥哥?”男孩愣了一下,轻声问道。
路明非也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可是说不出来。
男孩上前一步,怔怔地看着路明非,那对黑色的眸子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他的身体滚热,热气直扑到路明非脸上。
“我……我不是……”路明非支支吾吾地说着,他想说我不是你哥哥,可是却被男孩打断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哥哥,你看见他了么?”少年问他,声音飘忽遥远。
“没有……”
“那我去找他了,再见……”少年转身就想走。
“哪里来的死孩子!抢人家哥哥做什么?”路鸣泽的声音突然从路明非背后响起,小家伙突然闪出,竟是一脚把那个男孩硬生生地踹进了沸腾的泉水中。
“你,你疯了吗?!”路明非惊讶地说:“人家都说了要去找哥哥了!”
“哦,可能是我听岔了,这里的山路有点绕,到处都是大雾,害我半天才找到你。”路鸣泽笑嘻嘻地说着,看上去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要不然我打个响指,咱们重来一次?”
“得了吧。”路明非摆摆手,望着身前的那一汪泉水,那孩子就像是融化在了水中似的,老半天了还没一点反应:“所以这里不是你搞出来的?”
“是我搞出来的地方,我还会迷路吗?”路鸣泽半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鸡蛋扔进了泉水中,看样子是想顺手煮一颗正宗的温泉蛋。
“他就是……康斯坦丁?”路明非问。
“哥哥你不是在纽约跟他打过照面吗,这就忘记了?”路鸣泽反问他。
“不……感觉完全不是一个人。”路明非皱着眉头:“就算我不是当医生的都能感觉到,他太虚弱了,好像随时……随时都会死去……可你不是说,他也是龙王吗?”
“因为他是被人强行复活的,这具没有发育成熟而出的身体连残疾都算不上,能发挥出的力量嘛……我想可能都不到他真实实力的百分之一吧。”路鸣泽淡淡地说:“很可怜,不是么?睡觉睡到一半,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喊醒,又发现哥哥不见了,只好拖着残疾的身体四处找哥哥,多么令人羡慕的兄弟情啊,你说是吧?哥哥。”
“你别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我。”路明非看着他,又问道:“你的同事们到底靠不靠谱,我这耳机戴半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没用的话就帮我接一下广播,当收音机使也行啊。”
“她们之前在忙别的事情啦,分身乏术,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了。”路鸣泽用手指戳戳浮上来的温泉蛋,又嫌弃地咂了一下嘴:“啧啧,温度太高,温泉蛋成水煮蛋了。”
随着水煮蛋的越飘越远,沸泉中渐渐涌起了青铜色的气泡,还有牛吼般的声音,似乎是那个孩子马上就要破水而出了。
“行了行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弄出去。”路明非抹抹头上的汗珠,他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允许你耍帅打个响指什么的,赶紧啦。”
“哥哥你想要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啊?”路鸣泽低头看着水面上越来越多的青铜色气泡,平静地说。
“啊?”
“写轮眼,是洞察之眼。”路鸣泽转头看向路明非,他原本漆黑的瞳色被一抹猩红覆盖——三勾玉写轮眼。
“昨晚的梦中也是,你要是想的话,也随时可以醒来的,是你自己不愿意而已。”路鸣泽微微一笑:“你只是习惯性地安于现状罢了,不过算了,谁让我是你弟弟呢?兄弟之间,总是要互帮互助的嘛。”
路鸣泽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用力一拽,路明非只觉眼前一黑,下个瞬间便发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一屁股坐在了躺椅的坐垫上。
路鸣泽消失了,康斯坦丁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身前那五十米的标准泳池里此刻已经是一池沸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一串黑色的足印,印在了他身边的地胶上。
他的脑海中闪过康斯坦丁的那张少年般的面孔,只觉得有些恍惚。
“明非,我到处找你。”忽然,有人说。
路明非回头望去,这才发觉游泳馆门前靠着一个老人,黑色西装,白发皓然,西装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鲜艳的玫瑰,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校长。”路明非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走向了昂热。
……
罗纳德·唐睁开双眼,手中正捧着一本理查德·格里格和菲利普·津巴多共着的《心理学与生活》,他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只觉得脑袋胀痛。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下午他跟富山老师聊了很多,那位资历丰厚的心理学教员似乎认为自己的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虽然很多相关专业知识他都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有部分内容给他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要知道,心理疾病的成因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从你的状况来看,绝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于你过大的心理压力,你需要放松,最好是一次旅行。”“这样,我这里正好有一张航空公司的机票兑换券,目的地是罗马,你拿着……”“什么?承受不起?不不不,这只是学校发放的福利而已,你也知道我平时很忙,留着也是留着……”“你到了拉蒂斯波利海滩后,去这个地址,报上恺撒·加图索的名字,他们会为你提供临海别墅一个月的免费住房服务……”“哦,加图索君是我的一个学生,这是他们家的房子,平时空着也是空着……”
真是失礼,富山老师又是请他吃饭又是请他旅游,虽然估计是看在了路明非的面子上,可自己呢?居然才翻了两页书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得赶紧到富山老师致歉才对……
老唐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发现门外的走廊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套桌椅,桌子上摆着一台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富山老师?”老唐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会是在别的房间吗?老唐心想着,顺着走廊一路寻找了起来。
可是诺顿馆的一层实在是太大了,他路痴的老毛病大概是又犯了,这里跟进来时的场景完全不同,那个巨大的门厅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这么一路瞎逛着,面前总算是出现了一扇小门,他轻轻一推,走出去后四下张望了一圈,才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地走出了诺顿馆。
就在老唐准备原路返回时,忽然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的枪响划破夜空,吓得他猛一激灵。
“什么什么?恐怖分子袭击吗?!”他赶紧小跑了两步,扒着灌木丛向外望去,这才发现整座校园里都闪烁着赤红色的警报灯,耳边还隐隐传来了大概是来自学生们的对话声。
“确定不用更换实弹?弗里嘉子弹要怎么对抗……”
“不行,金属也是诺顿的权柄之一,实弹对他无效,现在只能……”
弗里嘉子弹?诺顿?权柄?什么跟什么啊?!
老唐听得云里雾里,他有些纠结地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个人问问,可又担心自己这个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可疑家伙,很有些被误认成恐怖分子然后被就地枪决的风险。
可是下一秒,他的腿就软了。
“哥哥。”
不知哪里传来的轻呼声,在他的心间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