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傻猴子
路明非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姐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她和苏茜正好就在这附近泡温泉，泡着泡着又想洗个冷水浴，索性就跳到长江里游泳吗？
他大口吸着呼吸器传来的氧气，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只是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诺诺拎着缓缓上浮，两人额头上的射灯光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路明非不知道这里是水下几米，只是觉得他们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缺少装备的水下大冒险，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穷游，穷到连呼吸器都只能共用一个。
路明非用手指戳戳诺诺的腰，等师姐回头后又把呼吸器从嘴里取下来递给她，诺诺也不推脱，抓紧时间吸了五秒氧气。
如今他们的上浮速度比起路明非独自一人时要快上了许多，对于独自承载着两人重量的诺诺，五秒钟的吸氧时间明显是不够的，可她还是掐准秒数，再次将呼吸器塞回路明非嘴里。
路明非实在是给不了更多帮助了，他视线又开始浑浊了起来，这一次就连诺诺的侧脸都快看不清了。
他努力想把背后那套该死的刀剑解下来，可冻僵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努力了半天还是毫无成果，还是诺诺拍拍他的脑袋，示意她需要再吸一口氧，路明非着才停止了无用功。
终于，他们成功上浮了。
路明非摘下了嘴里的呼吸器，看着正在大口喘气的诺诺，外头的雨比他想象得还要大，天口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惊雷涌动，暴雨倾泻。
诺诺一把拨开粘在脸上的长发，夹着路明非的脖子就朝岸边游，他们现在距离摩尼亚赫号还有段距离，在没有救生索的情况下，上浮的地点根本就是全凭运气。
“师姐……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路明非立刻就后悔了，真是为自己的情商感到抱歉，这叫什么话？怎么着也该先说声谢谢才对啊。
“听说你快挂了，我就来咯。”诺诺夹他的胳膊不松，说道。
“哦哦，好吧。”路明非说。
他原以为师姐会骂他搞个人英雄主义、逞英雄什么的，毕竟他在摩加迪沙的雨夜也干过这事，似乎是成了断后专业户，丝毫不长记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多少有点狼狈，师姐搞不好是动了恻隐之心才放了他一马。
“还记得吗？你面试通过的那个晚上，我们一起去吃烧烤，那天我开得是一辆法拉利。”诺诺忽然说。
“记得记得。”路明非点头。
“你说法拉利是赤兔马，说我是吕布，还说自己是貂蝉。”诺诺咯咯笑了起来，好像路明非和身后的那个大匣子都轻如鸿毛，完全不废力气。
“记得记得。”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所以咯，貂蝉有难吕布当然要来，英雄救美人，我是英雄你是美人，天经地义！”
是啊，好一个英雄救美。
他怎么会忘呢？那个晚上诺诺说要收他当小弟，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还举着手指对天发誓，说要做她的小弟。
怎么能忘记呢，那个人把你从那座寂寞的城市、那个孤独的天台上捞了出来，带你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看到了许多这辈子第一次见的风景。
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觉得烦，比如在假期的时候不常联系你，也不愿意带你一起去泡温泉，连个电话也不知道打来。
可是在你快死的时候，她突然又冒出来了，穿着估计是用来泡温泉的性感比基尼泳衣跳进冰冷的江水里救你，把唯一的呼吸器塞进你的嘴里鼓励你活下来，还找些搞笑的理由当借口，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英雄救美。
有的时候路明非也搞不清，他和诺诺到底算是亲密还是不亲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总是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师姐想到他的时候就会跑来敲敲宿舍门，再喝令穿着睡衣的他去食堂买一份蓝莓蛋挞给她当夜宵，送货上门。
可当路明非一路小跑着回来的时候，又会看见诺诺正坐在楼梯边上笑眯眯地等他，再利索地拆开蛋挞的包装盒，拿出其中一个递给他，然后两个人就在楼梯边无视路人的眼光，一起干完了一顿夜宵。
类似的琐碎情节数不胜数，他明明件件都记得很清楚，可是有时候又会犯迷糊，放寒假的时候他能想起诺诺的脸，记起诺诺对他说过的话，可是当他们分别很久之后，那个形象又会开始渐渐不真实起来。
路明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诺诺的脸蛋，这才意识到她是真实的，还是那个狠呆呆的，满肚子坏水，固执地喜欢吃和自己头发颜色相近的冰淇淋，坐在那辆玛莎拉蒂跑车的副驾上，逼着驾驶座上的路明非不断踩油门的威风凛凛的红发小女巫。
在一个好像是能决定生死命运的时刻，呆呆的傻猴子和带他走出水帘洞的唐三藏，又相遇了。
“喂，不要趁机吃别人豆腐。”诺诺拍拍他的手背，提醒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明非有点脸红，赶紧说：“师姐，我好像有点力气了，你松手让我自己游吧。”
“真的？”诺诺问。
“真的真的。”路明非说。
“好。”诺诺照做，松开了夹着路明非的胳膊，但还是把一只手贴在他的身上，以防万一。
“没穿潜水服，也没带氧气瓶，你真是活腻了。”师姐好像想着想着又有点来气，用力地敲敲路明非的脑袋：“听说你最近去俄国，招了个漂亮的学妹回来？”
“谁告诉你的？”路明非一愣，他确实曾经说过自己要去俄国公干一礼拜，可他好像没有跟诺诺过透露零的事情。
“芬格尔。”诺诺淡淡地说：“他在守夜人论坛上发了你们吃东西的照片，可真是一次悠闲的下午茶，你坐在她的对面吃淋着巧克力酱的华夫饼。”
“师姐，我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是为了……招她进学生会啊！”路明非信誓旦旦：“老大待我不薄，我肯定不能放过这次招新的机会，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样啊。”诺诺一把抓住正在向前扑腾的路明非，说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避开我的目光，是因为心虚呢，看来是搞错了。”
“你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对吗？李嘉图。”诺诺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憋气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眼珠子大概是有点充血，睡一觉就好了。”路明非低声说：“没大事，顶多就是视力从1.0变成0.9而已……”
“是吗？”诺诺伸直手臂举过头顶，看样子是比划了一个数字，问道：“那你告诉我，这是几？”
“一。”路明非抬起头，答道。
“可是我一根手指都没有伸出来，怎么看都是零才对。”诺诺双手捧着路明非的脸，逼着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一对无神且茫然的眼睛，原本黑色的瞳孔上泛着淡淡的灰白色，怪不得路明非一直不看自己的眼睛，也许真是自己错怪他了，不是他不想看，而是根本看不清。
真是有够无辜的眼神，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白兔。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她用手指拨开了路明非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
“没事的，真的没事，我之前忘了说了，其实我是有点白内障啦，以前还做过手术呢！泡水泡太久，现在可能是复发了，休息几天就好……”路明非慌乱地解释着，可是诺诺大概是不想听这些苍白的理由，一把将他的脑袋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什么都不说，无视了他一抽一抽的挣扎，只是这么抱着他。
“师姐，你哭了吗？”路明非其实也没感受到，电视剧里那种女主角的泪水落在男主角的脑袋上的炙热感，但姑且也算是情绪到了，故有此一问。
“屁啦，我从来都不哭。”诺诺的声音很轻，环抱住他的那双手冰冰凉凉的，这也难怪，此时水里的温度不过个位数，比基尼泳装不会为她带来任何保暖的效果，贸然下水见义勇为看来真是冲动的决定。
“走吧，上岸之后带你去看医生。”诺诺松开了路明非的脑袋，又开始单手拖着他向着岸边缓缓游去：“要是瞎了，就去给你领养一只导盲犬，说吧，要拉布拉多还是金毛？”
“金……金毛吧。”路明非也不敢犟了，像是一具浮尸似得任由诺诺拖着他，这会儿的天空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还霹雳带闪电的，万一师姐真的逼急了让他发誓说自己没事，那估计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
总算是到了岸边，他们俩都没穿鞋子，就这么赤脚上了岸，背靠在一颗歪脖子树下。
“你都快瞎了，眼珠子还瞎转悠，小心长针眼。”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脑袋，不让他的视线靠近自己的大腿：“还走得动路吗？”
“我……我可能得缓一会儿。”路明非喘着气，在水里折腾了这么久，感觉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全身上下就像是泡发的海绵，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走不动了也得坚持，上学的时候没学过吗？雷雨天不能待在树下，小心被雷劈。”诺诺提醒他：“信号枪有带在身上吗？”
“没有，在潜水服里，我这套作战服里只有一包口香糖。”路明非说。
“你有病吧，出任务还随身带口香糖干嘛？”
“芬格尔塞给我的，说是万一龙王他老人家有口臭，让我别忘了孝敬一下。”路明非把手探入兜里摸了摸：“哇塞，居然还在，师姐你要来一条吗？清新口气，你我更……”
“不要。”诺诺直接打断了他。
“现在没办法了，待会儿沿着江边找找我换下来的衣服吧，里面有信号枪。”诺诺叹气道：“摩尼亚赫号离这儿有点远，得等苏茜来帮忙。”
“苏茜？她也来啦？”路明非一愣：“等等，莫非……你们就是支援小组？！”
“废话，不然我还是从温泉池里跑出来救你的吗？傻猴子！”诺诺怒道：“好了好了，休息时间结束，别装死了，我扶你起来……手别乱摸！”
“等等等等，师姐，有动静。”路明非皱着眉头，他刚刚突然听到了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这种天气下野生动物不太可能出门乱逛，这附近似乎还有别人。
“可能是苏茜。”诺诺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松开了抓住路明非的手，半蹲下身子。
“如果是苏茜的话，有必要这么躲躲藏藏吗？”路明非也压低声音，用手背擦擦眼睛，可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师姐，你有带武器吗？”
“你看我身上有能放下武器的地方吗？”诺诺的目光冷了下来，她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苏茜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们玩捉迷藏，可是敌人会是谁呢？先前用‘蛇’骇入她们通讯频道女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而且也确实如她所说，路明非的确是在水下遇到了险情。
她跟路明非上岸不过几分钟时间，那个东西也许是早早就埋伏在了这里，等着他们主动上钩。
猫抓老鼠这个游戏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你被分配到的角色是老鼠。
“你听话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动，我来……”诺诺的话音未落，对手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一连串脚掌踩在泥泞地面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冲过来了。
路明非只看见了一道极其模糊的青灰色人影，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是死侍，大概是芬格尔口中的漏网之鱼，一开始就在山林里躲了起来，看来是死侍群里也有智力尚存的家伙存在。
死侍移动的速度很快，快到甚至不给他们提醒对方要小心的机会，十米，七米，五米……
路明非看到了诺诺似乎是有些惊讶的表情，她的第一反应大概是想要先发制人，可是脚下土路实在是太过泥泞，赤着脚的诺诺摔倒在地上。也许是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动作，她挣扎着扑到了此刻几乎失去战力的路明非身上，就像是地震发生的时候，主动将孩子护在身下的母亲。
师姐不是蠢货，她双手发力想要推开路明非，至少不要让死侍的利爪一下穿透两人的胸口。
时间好像一下变得很慢很慢，路明非的视力在这时忽然恢复了，他甚至看清了死侍狞笑的面容，下一秒，龙王的傀儡就会扑向这棵歪脖子树，第一个死的会是诺诺，第二个则是他路明非。
写轮眼是洞察之眼，时间并非真的变慢了，而是路明非的动态视力正在成倍数地增长，他不光看见了死侍的表情，也看清了半空中每一滴落下的水珠，每一片飘下的落叶。
他也不忘瞄了瞄师姐坚定的表情，真是难为她了，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得做出用自己的命去换一只傻猴子命的决定。
可是师姐，我觉得今天谁都不会死。
路明非挤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看的笑容，他的右臂错开了师姐的身体，血色的双眼抬头望向电闪雷鸣的夜空，千鸟独有的啸声在指尖响起。
真是没想到，身体里居然只剩下了这么点查克拉……但是也够了。
雷遁·麒麟。
咆哮的雷龙破开了乌云和雨幕从天而降，他好像还听见了来自死侍的嘶吼声，可是并不持久，因为雷龙在落下的一刹那间便吞噬了死侍的身体，焦炭一样的身躯倒在了歪脖子树下，如此精确的雷遁控制，只有在写轮眼的加持下才能做到。
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身体就先一步失去了控制，像是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躯体和四肢都在发冷，明明师姐就倒在他怀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路明非好像还听见诺诺在大喊着什么，他张张嘴，想说一句“师姐，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意识和视力，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