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是永恒 是彼岸 是另一个世界
卡塞尔学院，小教堂的钟楼之上。
今天的芝加哥下着大雨，钟在风中被不停轰响，总之是个风雨交加的糟糕天气。
一把黑色的雨伞被随手放在了小房间的角落里，他的主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挂这么快做什么，也许曼斯还有话想说呢。”守夜人坐在电脑前，背对昂热头也不回地说。
“曼斯的特点就是不说废话，显然你不够了解他。”昂热把手放在自己的后颈上轻轻按压：“给我弄杯喝的，随便什么的。”
“这种事情也要麻烦我吗？”守夜人随手抓过桌边的那瓶威士忌，又抓起一只看起来很可疑的杯子，倒了小半杯酒给昂热。
昂热就缩在沙发里，一口口喝酒，两个人很久都不说话。
这真是间邋遢的阁楼，向阳的一面全是玻璃窗，贴满低胸女郎的巨大招贴画。屋里只有一张没叠的床、一张单人沙发、一套电脑桌和转椅、还有码满了西部片的dVd的大书架。
当然，还有满地的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的成人杂志。学院的隐藏人物守夜人几十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家居风格像是个欲求不满的青春期少年。
这间阁楼的格调和昂热的审美冲突太大了，但昂热进来之后很自然地占据了最舒服的位置。他很熟悉这里，没法不熟悉，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守夜人。
每个人都有几个损友，约你见面老是在那种卫生条件很可疑的地方，喝着廉价啤酒，吃着烂糟糟的海鲜。可你还是犯贱地穿着你的阿玛尼定制西装去了，跟他对喷唾沫，而且乐此不疲。
那他大概就是你的真朋友了。
“曼斯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们，此时大概已经下潜了。”昂热开口道。
“我看过行动人员名单，酒德亚纪对吧，可爱又温柔的日本女孩儿，当年我监考过她的游泳考试。”守夜人在键盘上“哒哒哒”敲着字，随口说道。
“你对曼斯小组有信心吗？”昂热问。
“嘿，制定计划的又不是我，我有信心也不作数吧？”守夜人回头道：“倒是你的一系列行为……让我觉得心里没底。”
昂热小口地抿着杯中的威士忌，示意他继续说。
“先是让装备部的人特意送了几套半硬式潜水服，还让派遣了曼斯事前都不知道的后援前往三峡水库，甚至……”守夜人顿了顿，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昂热：“连自己的刀寄过去了，你这次是否小心过了头？”
“也许吧，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昂热一口饮尽杯中酒，将空杯放在手心上缓缓地说：“做这些事情，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
“那你为何不亲自去？”守夜人问。
“让一个老家伙下潜到水下几十米甚至百米的地方去，是否有些不人道？”昂热笑了笑。
“那有什么所谓，只要能把折刀送进诺顿的脑袋里，让你穿着潜水服跳火山的岩浆池，你都乐意吧？”守夜人耸耸肩：“你并不是怕死的人，昂热。”
“是啊，我不怕死。”昂热缓缓地说：“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会死，新一代的年轻人需要成长，我跟曼斯聊过这个话题，但他似乎不太认同我的观点。”
“八年前的那次事件对曼斯的冲击很大，你要理解他。”守夜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又给昂热倒了半杯酒。
“受伤的不只是曼斯一个人，还有我、施耐德，也包括你。”昂热摇晃着杯中有些浑浊的液体：“还记得那个总叫你‘弗拉梅尔导师’的孩子吗？她也……”
“够了，昂热。”守夜人打断了校长未说完的话：“你喝多了，回你的办公室睡觉吧，那里的天窗很大不是么，抬起头还能看看雨景。”
“可能是喝多了，你这酒劲头有点大。”昂热放下了玻璃杯中的半杯酒，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那块罗盘的使用方法，跟曼斯交代过了么？”
“交代过了，万无一失。”守夜人看着昂热，从表情能看出他似乎有些纠结。
“你有疑问？”昂热问道。
“昂热，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对这种事有疑问的。”守夜人直接端起了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那块索马里带回来的罗盘无疑是诺顿的造物，内部极小规格却效果惊人的炼金矩阵，从根本上超越了人类对炼金术的理解，那是只有诺顿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它的作用却仅仅是用来寻找纯血龙类，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你认为它还有其他用途？”
“不，不管是根据郑和船队随行人员的记载，还是我自己个人的观点，这块罗盘的用途是用来寻找纯血龙类这一点绝对没错……可是诺顿为什么要寻找其他龙类呢？总不可能是为了走亲访友吧？我可没听说过龙类是这么和谐的种族，否则现在这颗星球也不可能是人类说了算了。”
“或许，诺顿制造那块罗盘的目的，并非是寻找纯血龙族，或者说……不是寻找所有纯血龙族。”昂热看着守夜人：“龙族是以力量为尊的种族，普通的三代种甚至次代种也许都不入他的眼，那些家伙不过是顺带的而已，实力根本无法跟四大君王之一的诺顿比肩。”
“你……你的意思是……”守夜人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他真正想锁定的，是自己的那几个兄弟们？同为黑王自体繁殖其他三大君主？”
“也许还有姐妹。”昂热笑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并没有哪段过去的历史能证明，四大君主之间产生过冲突吧？”
“可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他们之间存在兄友弟恭之类的轶事吧？”
守夜人沉默了，他就这么听着房间外交错奏鸣的雨声和钟声，死死地盯着昂热那张写满了岁月痕迹的脸。
这真是疯狂的猜想，可作为当代最伟大炼金术师的他却无法想出合理的理由反驳，守夜人觉得昂热说得也许是正确的，他们终归只是混血种，永远无法理解纯血龙族对同类之间的看法和敌意，龙族本就是因为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而走向灭亡之路的。
“坦白说，我其实真的很想亲自走进那座青铜城看看，那大概率就是诺顿殿下的尼伯龙根，里面也许真的飘满了各种四处搜刮而来的金银财宝，只可惜一会儿还得接见校董会的朋友们，实在是抽不开身。”昂热起身，走到了身边的落地窗前，看着因为大雨有些阴沉的校园。
“他们都说你执着于权力，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守夜人摇摇头：“执着于权力，只是因为它能给予你向龙族复仇的力量，但他们会把你想象成抱着权杖死不松手的昏君，这就叫短视，一帮无知的家伙。”
“没办法，常年游走于屠龙事业和校董会那些无意义的会议之间，的确是让人有些筋疲力尽。可现在还不是交出权力的时候，校董会那帮人是没法对抗龙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只有他们自己不清楚。”昂热淡淡地说：“他们这次是要找我询问在三峡行动的事情，看着大量的资金流走，金主们大概是有点坐不住了。”
“妈的，那可是讨伐四大君王的行动，能不花钱吗？”守夜人直骂娘。
“嗯，不过这次确实是多花了点，我在那里以学校的名义承包了几座年产量丰富的茶园、当地最豪华酒店的一整层房间长达一年的使用权，还有……”昂热掰着手指。
“等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守夜人瞠目结舌。
“当地的茶叶很好，准备这学期放假的时候给每位学生都准备一份，用当地特色的礼盒打包好，作为学年礼物带回家孝敬父母。你知道的，充满人情味的学校更容易讨学生家长们的喜欢，每年那些没完没了往教育部寄的投诉信，总是让你儿子痛苦不已。”昂热耸耸肩：“至于酒店嘛，这次任务结束后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需要处理，只靠中国分部的朋友们解决也不太好，所以我让施耐德从本部派遣专员前往当地驻扎一阵子，协助中国分部的工作。但是出门在外总得有个住的地方，何况承包整层楼一年的话，酒店方面还会给一定的优惠，何乐而不为呢？”
“请允许我替我那可爱的儿子感谢校长先生，只不过你还是自己多多保重吧……我现在终于明白弗罗斯特·加图索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找你的茬了。”守夜人起身送客：“如果现任校长是我们的老朋友梅涅克·卡塞尔的话，你大概就能毫无负担地奔赴屠龙一线了吧？”
“很高兴你还能记起这个名字，老友。”昂热笑了笑，推门离开了。
……
中国，三峡水库。
水面五十米以下。
射灯在这样的深度已经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能照亮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叶胜瞥了一眼后方，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紧紧跟随着他。
这是两人的第二十七次水下协同作业，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同期进入执行部，五年的潜水搭档，能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
“听说诺诺过年的时候跑到中国旅游了。”叶胜说：“你说路明非为什么不一起跟去旅游，他不是总喜欢屁颠屁颠跟在诺诺后面吗？”
“诺诺肯定不会答应的。”亚纪说。
“你怎么知道？”
“她在泡温泉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说这是女孩之间的旅行，没有臭男人的份。”
“喂，男人之中也有些好家伙的，比如……”
“可我听说你一直把副校长视作偶像。”
“呵呵，你小看我了，等我活到副校长的年纪，我只会比他更洒脱！”
两人之间有一根单独的信号线，这些跟行动无关的聊天都走这条单独的信号线，“摩尼亚赫”号上的人无法监听。他们总在水下协同的时候聊些闲天，放松彼此的心情，声音一直不断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诺诺总喜欢胡说叶胜和亚纪是情侣，他们也确实很有默契，可执行部的规则禁止他们这种搭档有感情。
因为深潜是相当危险的事，与人世隔绝，存在各种突发情况，仅靠一根信号线和外部保持联系。所以潜水者自身很容易过度紧张，甚至出现幻觉，如果同伴之间还有感情因素，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
据说八年前有人违反了这项纪律，那是在格陵兰冰海的行动中，一对情侣协同下潜，导致了惨重的损失。虽然没人知道当年那场惨痛的事故是什么，但是今天的执行部里没有任何人参与过那次行动，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当年那队人都死了。
叶胜和亚纪下潜的途中时不时说些无聊的话，但是推进的效率却不低。
他们到达了水底，经过了一片混合着淤泥的鹅卵石滩，诺玛为他们开启了声呐扫描设备，片刻后，深绿色等高线勾勒出的三维声呐图显示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声波在水中远比昏暗的射灯有用。
根据诺玛的指引，他们缓缓地在水底步行，这身厚重的潜水衣让叶胜和亚纪像是初登月球的太空人，周围的一切场景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未知与恐怖。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这是半个月前那次地震后出现的场景，而这其实叶胜和亚纪第一次真正目睹这道裂缝，此前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看的一直都是水下无人摄影机传回的影像资料。
因为地震暴露出的青铜城墙，面位于这道裂缝二十米之下的区域，但射灯根本就不可能穿透这种距离的水体，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
继续下潜。
……
“如果你看见一面墙，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永远抵达不了边界，那是什么？”摩尼亚赫号的通讯频道内，响起了叶胜淡定的声音。
“那是死亡，我看过一本书上说的，现在我懂了。这里是叶胜，我和亚纪抵达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这里是永恒、是彼岸、是另一个世界……请回复。”
下一秒，船舱内的欢呼声穿过了通讯频道，在叶胜和亚纪的耳边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