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听到这声“爹”,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朱棣,他真想弄死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可在听到这声“爹”之后,朱元章的内心却又平缓了下来。
而朱棣已经懵了,他的心情同样复杂。
我他妈在做什么?
我在对自己的儿子叫爹?
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父子”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气氛异常尴尬。
……
汤承揉了揉眼睛,幽幽的喃喃道:“我是真该死啊。”
从始至终,他都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他是朱棣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要随时跟随皇帝左右,今日也不曾例外。
只是在角落偷看一切的汤承,现在却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双眼,用铁签刺穿自己的耳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居然听见,皇帝陛下对太子叫爹?
这是他该听见该看见的吗?
汤承躲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存在我不存在,谁都看不见我谁都看不见我。”
……
阴影当中,注视着这诡异一幕发生的影侍之王尬住了。
“这?”
“这是什么情况?”
“我该不该出面制止一下呢……”
“还是算了,要是我现在出面,皇帝应该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可是……我好想笑啊,噗哈哈哈哈哈……”
……
朱元章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他这一生,从南到北,从无到有,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了一个伟大的帝国!
他让汉人抬起了头,把北元人从蒙古铁骑打成了沙漠游击队,他耗尽心血为后人制定了数百年的国策,他信心爆棚,只要后人不是蠢驴,按照自己的部署走,大明就能万世长青!
但他又是一个残忍的人,为了自己的帝国,他可以杀死任何人。
他手上的血债,一重又一重,在伟岸的荣耀下隐藏着滚滚血河,但他不后悔。
一个孤独的老人,倾尽所有去守护一个伟大的帝国。
对敌人凶残,对自己的亲人,他却是一个慈爱的老人,他愿意把世间所有美好都交付给自己的子孙,由自己一人来背负所有的罪孽,让子嗣们生活在春暖花开当中。
他有三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第一,百姓绝对不能被欺压。
第二,绝对不能有人危害大明。
第三,朱家人绝对不能自相残杀。
朱棣没有让他失望,自己这个四儿子,杀害了亲侄子,而他的子嗣也在彷效父亲展开杀戮,血债一代传一代,代代朱家人身上背着孽缘。
他真想杀了朱棣,可是……可这是他的亲儿子啊。
……
朱棣陛下思忖良久,觉得叫爹一事过于侮辱自己的名望,若是想要将此事销声匿迹,唯有……
皇帝陛下乐呵呵的说道:“啊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说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呀,哈哈哈,我好像失忆了啊,真巧啊。”
朱棣的演技实在一言难尽,正在偷看这一幕的汤承和影子都差点笑喷。
朱元章冷哼一声,将宝刀摔在了地上,拂袖离去。
朱棣给出了台阶,是让他自己下,也是好让朱元章下。
现在的朱元章不是当年的洪武皇帝,他现在的身份是……自己儿子的儿子。
这一家人真乱。
朱棣看到“朱高燨”身影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骂骂咧咧:“他娘的这个逆子!逆子!无法无天!若非是看在他是朕的亲生儿子,朕不和他一般计较,不然刚才就让侍卫将他当场格杀了!”
“逆子!”
……
脑海世界里,朱高燨终于松了口气,试探的询问道:“爷爷,您消气了?”
朱元章骂骂咧咧:“他娘的这个逆子!逆子!无法无天!若不是看在他是咱的亲生儿子,咱不和他一般计较,不然刚才就一刀下去将他当场砍死了!”
朱高燨苦笑道:“您都给我爹吓得叫爹了,这还不够啊?”
朱元章挑眉:“儿子叫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朱高燨滴咕道:“别回头我爹气性上来,把我叫过去给一刀砍了。”
朱元章勃然大怒:“他敢!我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我面前蹦跶!”
朱高燨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
冷静下来的朱棣,面沉如水。
“滚出来!”
汤承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皇帝是在叫他,心中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出去。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实在是令人惊骇。
阴影里,走出了那位与黑暗同一色的神秘人。
那人仿佛身上笼络着黑色的薄雾,黑衣黑发黑铁面具,腰间佩一柄黑刀。
汤承看到此人,童孔微缩,立刻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他自然见过知道这位神秘人是谁。
影侍之首、无冕之王、黑暗中的噩梦……
朱棣冷声问道:“刚才,你看清了吗?”
神秘人平静的回答道:“看的一清二楚,你想问什么?”
朱棣犹豫了一下,厉声问道:“朕问你,你觉得他……像吗?”
神秘人道:“如果你指的是外貌的话,不像。”
朱棣脸色一黑:“朕不是让你说废话的,朕问的是神色!神色!朱高燨和我爹的神色像吗!”
神秘人思忖片刻,道:“我在太祖高皇帝身侧服侍了十余年,敢拿自己的脑袋打包票,若非长相不同,刚才连我几乎都以为他是太祖高皇帝回来了。”
朱棣闻言,心情有些复杂:“怎么会这样呢,这没道理啊。”
神秘人疑惑的问道:“是不是……太祖高皇帝附体子孙身上,找你来清算了?”
“清算你大爷!”
朱棣又惊又怒,“如此荒诞之事,你竟然也说得出口,你听听这像话吗!”
神秘人耸了耸肩:“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刚才的太子完全就像是太祖高皇帝附体了,连言语都不差分毫,说话的语气更是神似。”
朱棣皱眉道:“朕当然知道,否则朕也不会喊他……此事不许传播出去!”
神秘人憋笑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太子,这事闹得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朱棣黑着脸道:“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失忆,朕不会计较此事,因为此事从来没有发生!”
实际上,不只是朱高燨不愿意在此事上纠结,朱棣也不愿意。
朱棣害怕的当然不只是喊的那一声爹太羞耻了,皇帝陛下深谙厚黑学,脸皮厚如长城,叫了别人一声爹而已,根本无法让皇帝破防。倘若当年靖难的时候他只需要叫建文皇帝一声爹,建文皇帝就愿意乖乖的把皇位禅让给他,叫一声又何妨?别说一声,叫一百声都行!
皇帝真正害怕的,是朱高燨再来一次“太祖附体”,如果是那样未免也太吓人了。
在太祖附体的朱高燨面前,朱棣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抵抗,直接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
他干的那些亏心事太多了,在别人面前还可以靠着自己的脸皮厚什么都不在乎,可在朱元章面前,朱棣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勇气。
“是吧,汤承。”
朱棣面色不善的看向了殿宇一角,眼神凌厉。
他早就注意到了汤承,只不过一直没有发声。
神秘人抽出了黑刀,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立刻就会让那个老太监从人间蒸发。
汤承走了出来,躬身作揖:“奴婢刚才打了个盹儿,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不知陛下唤奴婢可有什么吩咐?”
“没吩咐,滚。”
“诺。”
朱棣有些牙疼,他闲着没事把朱高燨叫过来作甚,给自己找不愉快吗?
造孽啊!
……
朱高燨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里盘算着后续的计划。
这件事,却是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了。
气场这东西,说实不实,摸不着看不到,说虚却又不虚。
老朱身上的气场威压,在朱高燨的记忆里,只有四个人能媲美了。
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始皇帝嬴政,有史以来第一位皇帝,也是开创了大一统先河的皇帝,终结了春秋战国的时代,带来的压制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第二位的,则是唐太宗李世民,虽说李二李二的叫着,可这位爷那也是开创了贞观盛世,一手擎天扶大唐为盛唐的千古一帝。
第三位的,是白起,战国人屠,抬手间几十万人枯骨埋葬于尘埃当中,也是朱高燨见过唯一一个不是皇帝,却拥有比皇帝压力更大气场的人。
至于曹老板和小霍,跟这三位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曹老板虽说也是一代枭雄,可终究差了那么一线,而霍去病则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除了嬴政、李世民、白起,想在气场上和老朱对碰的人,就只有朱棣了。
晚年的永乐帝,非得没有颓废,反而愈发的深不可测。
只不过在老朱面前被血脉压制,加上干了亏心事心虚,哪里能在老朱面前显摆什么。
“根据我对老爷子的了解,老爷子应该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朱高燨心中暗暗猜测,“倘若他深究下去,不仅他自己不愿意再和老朱碰面,心里也也不愿意和我翻脸。虽然有些诡异,但目前的老爷子似乎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可活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压制我的能力了。”
这并非是朱高燨飘了,而是他现在确实有着与老爷子分庭抗礼的势力。
监国以后,老爷子已经决心放权,而朱高燨也在趁机从老爷子的手上继承大权。
尤其是在迁都以后,朱高燨才真正的站在了帝国的制高点上。
在南京的时候,他拿老爷子没辙,只要老爷子翻脸,他当场就会暴毙,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是在迁都以后,老爷子就没有这种碾压的实力了。
迁都以后,实力受损最严重的,反倒是皇帝。在南京经营多年,老爷子已经将南直隶地带打造成了固若金汤的领域,只要人在南京,老爷子可以轻描澹写的将所有的敌人碾碎。
可迁都以后,皇帝在北直隶的控制力反倒是没那么强了,顺天府虽说是老爷子的龙兴之地,可这些年老爷子人在南方,一时间也没那么容易重新抓死这里,更何况他似乎也没有抓死皇权的意思了。
毕竟,这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他该考虑的不是如何保持自己的控制力,而是如何让帝国顺利的在自己死后能正常运转。
而在之前的动乱里,夺走赵王辛苦多年在顺天府经营的羽翼的朱高燨,有了和老爷子掰手腕的实力。
朱高燨盘算的想道:“虽说只靠夺走赵王的党羽和我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无法让我能压过老爷子一头,但是最起码能保证我不会被老爷子碾压。只要能周旋着逃出顺天府前往东北,到了东北,那就是我的主场了,老爷子也拿我没辙。”
“只要能出了顺天府越过山海关,回到东北,我在东三省的那些家底,不至于能打赢老爷子,但拖住肯定是没问题的。辽东的兵力正在往西北迁徙,我完全可以在东北耗下去,随随便便耗个几年,耗死老爷子万事大吉。”
“虽说老爷子对我动手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该防一手还是要防一手的。老爷子动不动就抽风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准儿他忽然抽风要不顾一切的和我拼个鱼死网破,那不就完犊子了?”
朱高燨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老朱和老爷子这么一闹,他才意识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之前的他,一直都没有防着老爷子对自己动手。
老爷子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放权,让朱高燨放松了警惕,他居然忘记了人一旦当了皇帝,心计便会愈发深沉,没准哪天老爷子觉得屁股下面的皇位坐不稳了,忽然就对他起杀心了。
朱高燨觉得,自己还是准备一下较好,虽说一般是用不上的,但终归还是谨慎些好。
就算用不上,他也不亏,等老爷子哪天一不小心就驾崩了以后,他可以用此手段来稳定局势,帮助自己坐稳皇位,铲除异己。
心中算计好了一切的朱高燨,纯黑的眸子愈发深邃,疾步返回东宫的书房,为自己铺路。
人在乾清宫的朱棣打死都想不到,他没打算对朱高燨动手,但朱高燨已经在为兵变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