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对,这段日子连累你了。”张大佛爷自打娘胎里出来,向来在生死间前行,一直不懂怎么表现温柔,也没有哪个女人能真正走入他心中,头一遭道个歉,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到这儿,本就哀怨的大小姐更加难受,扭过头不出声,只留给面怀歉意的张启山一个背影。
也罢,开不了口那就动手,当然还是要动口,张启山的手悄悄伸将过去,一把将尹新月抱起,放到草堆上。
“啊!”大小姐娇呼道,紧接着她回到了那日在书房密室,张启山抱着她在地上打几个滚的情形,虽是心有羞恼,奈何力不足。
“要进去叫……”门外,张日山正想从马车下来,又给旁边齐铁嘴拉住。
“你不要命了。”
林子似是无穷般的,过了一片则是一簇,马车赶得飞快,满地枯枝败叶将车轮轧的沙沙作响。
“累吗?”张启山问道,张夫人略带清瘦的小脸,令他有些移不开眼。
尹新月瞪了他一眼,又低头不语,略带埋怨的嗓音响起,“腿酸。”
张启山莞尔,复又深深地看大小姐的脸,这应该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北平脱困的马车,第二次是先前缱绻的卧室,可他并不见得腻,反而赏心悦目。
不对,自己怎么快成红二那个情种了,他摇摇头,还是有些妄自菲薄了,护不住的终究成过往云烟,长命百岁不过一句空言。成亲也好,联姻也罢,势均力敌方能完满。
“呼,”他感觉呼吸突发急促,不禁捂住胸口,边上的尹新月马上反应过来,掀开帘子,轻喊停车。
“佛爷又……”齐铁嘴叹道,他掐指一算,一副沉思模样,这回有了些眉目。
“老八,你有算出什么?”张夫人焦急道。
“往前十五丈,往右二十二丈,往左三十丈……”齐铁嘴喃喃道,看了眼马车边上的山坡,掏出那块八十三的令牌,“合为八十三丈,破局…只在今日。”
“佛爷,是时候了。”他沉声道。
张启山点头致意,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再朝大小姐说道,“等我回来。”
“我也去。”看着佛爷渐渐远去的身影,张日山习惯性起身。
“张副官,此局需佛爷自解。”齐铁嘴不容置疑道,又看向身后似懂非懂的张夫人,“不过嫂子倒是……”
“我?”尹新月疑惑道。
“怎么又来了?”张启山郁闷道,这大小姐真是不让人省心,可他却忘了,这次回东北,自己并不显得多省心。
“我不管,我就是要陪着你。”尹新月转念一想,把“你刚刚不就是我救的”这句话咽下去。
两人俱是无言,有股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林子格外的静谧。
“走罢。”张启山打破了沉默,上前拉起她的手。
按奇门八算指引,两人走进一处密林,张启山喘着气,警惕地探查周围,而身边细心的张夫人发觉不少树干上,有残留的弹孔,显得极为狰狞。
走完最后一丈,他们来到棵枯树下,张启山忽的醍醐灌顶,他总算想起这是何处。忆及往事,他双膝一软,竟直直跪下,不羁如他,今日亦在此高声恸哭。
尹新月慌了神,刚想将他扶起,手腕上的二响环却放出迷蒙金光,一时间笼罩二人,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
她之前听管家简略提过,张大佛爷远走他乡的往事,今日却亲眼目睹,前边深林幽幽,后头有如狼似虎的日本人,纵然张家众伙计奋力死战,却毫无悬念地抵不过,那日本人手中吐出火舌的机关枪。
张启山悲啸数声,抱起父亲,感受着怀里躯体的慢慢冷却,而后紧咬不放的日本人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个头子模样的走来,嘴上嘟哝着什么,然后边上一个日本兵就将枪托举头砸来,张启山视若无物,漠然地盯着前方。
这时,尹新月不知何来的勇气,迎面踏上一步,伸出素手为夫君挡着,而后那枪托正巧砸在二响环上,她眼前一黑,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
张启山徒自伤悲,听到后边一声嘤咛,连忙转身站起,扶住摇摇欲坠的张夫人,惊愕道,“怎么?”
“我,我没事儿。”尹新月头晕目眩,揉了揉手腕,戚然道,“伯父他……”
“嗯。”张启山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惊讶大小姐知道,自己那段惨痛的旧事,便颓然坐下,双目紧阖。
他忽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胸口的疼痛荡然无存,整个人身心通明,神清气爽,再无心魔折磨。
冷月纤纤,划过他的指尖,一时间,张大佛爷竟有些百感交集,父亲是他命中重要的人,教他读书识字,开枪打猎,还有下斗的手艺,这才造就了如今的九门之首,长沙城布防官。
往事如烟,在脑海里随意拼接,
而现在,他命中还有一位贵人等着去珍惜,正是身边抬头就看见的新月饭店大小姐尹新月,灵动剔透,足智多谋。虽历世尚浅,却能助自己脱身重围,度过数道难关,不惜代价地,也不计回报,只为着自己能医好心病。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发现,自己早已愿意为她挡风刀霜剑,护她一世周全。出神之际,他仿若看见父亲倚着树干,一如往日般悠然笑着,像是说了句什么。
“你……”尹新月话音未落,只见张启山朝那棵枯树拜了三拜,自己随即又被他搂住,狐裘不暖,可她依稀能感受,张大佛爷身上的火热。
“启山啊,此女可堪我家媳妇。”父亲的话音不高,缥缈不定,但他听得还算清楚。
逝去的人不停留,活着的人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