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楼幽深,灯火明灭,天上地下,四方八极,无数棺椁排开,似是陈列虚空。中央祠坛上,唯一人两棺,和翘首期盼的女子,使这处处暗藏杀气之地,多了点生机。
冰冷与黑暗逐渐散去,先前的张启山自昏迷之后,神觉像是一直被关押在虚无的牢笼中,牢不可破,无法挣脱。前不久,他竟意外看见一缕光亮,不听使唤地冲了出去。
破出之后,他才发觉诡异的来临,身体变得血红,长出根根尖毛,状若刺猬。阔口獠牙,如牛如虎,还有一对翅膀,暗红可怖。
双翅一展,他在空中盘旋,俯仰天地。
忽然听到些动静,他朝祠坛飞去,有位女子恰好在上面防备着,警惕地打量四周,一抬头便和他那碧绿眸子碰了正着。
躲开!他一眼便认出了尹新月,不由在心底呐喊,可现在的张启山,只是上古以善人为食的凶兽。
穷奇。
夫君,我先走一步,尹新月紧捂着脸。
就在生死的霎那,她左手腕子上的二响环大显神威,绽放金光。只一下,便将那穷奇震得翻了个跟头,两下,三下,穷奇讨不到好,只得振翅远遁。
张启山落到地上,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这大小姐跳什么生死棺,她为自己居然连命都不惜,真是胡闹。
不过要是换了副官,或是老八,恐怕早就被自己吞噬了神智,空留躯壳罢。
元神逐渐生出感应,肉身就在附近,脑中阵阵轰鸣,他倏地睁开双眼,大口吸着气。
自己的左半脸即刻被捧住,身旁是焦急守候的尹新月,他转过头,只见她容貌秀美依旧,只是身材苗条了些,双眸中掩不住一丝沧桑的气色。
回来真好。
“日本人还是不死心哪。”齐铁嘴叹道,刚走出张家古楼外的生死线,他们又碰上一队日本人,看架势,大概是来寻找下午那伙失踪的追兵。
“佛爷您看,要不要?”张日山掏出佩枪,适才他瞄到马车上莫名多了几盒弹药,还有些不知何物的瓶瓶罐罐。
“不可鲁莽,人折的多,他们会起疑心。”张启山虽说刚醒,脑子还算清醒,“我们人手少,何况新月还在这儿。”
“属下知错。”张日山微微低下头,他明白佛爷的意思,“日山今后,定谨慎行事。”
“是我拖大家后腿了。”尹新月拉了拉张启山的胳膊,“你不能怪副官,人家也救过你性命。”
“嫂子哪里的话,要不是您——”齐铁嘴打圆场道,又想想不对,把‘刚才以身犯险救了佛爷’这话咽下去,“佛爷如何脱得出重围,铁嘴想出一计。”
仅过了些时间,远处的日本人和带路的向导便愈发恐慌,自以为踏入不是密林子,而是一片鬼蜮,四周绿光莹莹,阴风怒号,脚底越走越是冰凉。
“看那儿……”不知有谁说了句,众人纷纷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影子只在不远处,于灌木丛边缓缓露出真面目,恰巧一阵风刮起,将面纱状的东西吹开,露出其真面目。
顿时,哭爹喊娘的,众人作鸟兽散,再无回头寻觅同伴的念头。
与他们跑路反向的那边,在鬼影头顶的树杈上,张家夫妇郎才女貌,并肩坐着,另一边单单着齐八爷。
“看了就吓人,真是夭寿。”大小姐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从小虽说和莫测爬过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树,底下却有生怕她俩出事的听奴棍奴,这次有夫君陪着,安心倒也差不离。
“嫂子,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齐铁嘴怪笑道,这伙人要是在长沙的林子里找人,再碰上身边这两位爷,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张家果真是倒斗这行一等一的,装神弄鬼之技亦不输那些个方士巫师,隐隐还强压一头,还好佛爷他威名是杀出来的,长沙城警察局前些年间,终归得吓死几个胆小的。
“想下去吗?”张启山拢了拢大小姐的秀发,恰好撞上她灼灼的目光,轻声道。
“佛爷,附近有个房子。”张日山悄然走来,在树下招呼一句。
篝火燃起,就着一方光热,张大佛爷叙述起往事,身边的齐铁嘴和尹新月听懂了大概,接着便陷入了寂静。
“咳。”齐铁嘴不小心咳出声,接着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大佛爷以及略带羞涩的大嫂,以为外头有什么动静,齐齐转向破旧的木门边。
“还是启程回长沙罢,”张启山淡然道,又无心般扫了他一眼,“你们俩,把车找过来。”
等到两个碍事的都出了门,尹新月本以为这人有什么动作,然而却没有,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旁边的草堆。
“你干嘛。”张启山正在考虑怎么摆平长沙的事,左肩冷不防被大小姐掐了下,出于本能,不免出声喝道。
“你,你之前一会儿活一会儿死的,”尹新月委屈道,又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泪珠子几乎淌下来,“谁知道病好利索了没,就不兴我再看看嘛。”
张启山觉得有些失态,暗骂自己脑子这回确实瓦特了,他方才举动,和那天怒骂霍三娘有什么分别,虽说摆脱了心魔控制,但是它的影响竟是挥之不去。
虽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离开长沙,如何神志不清地来到张家古楼,其中定然有她的付出,凭副官和老八兴许还得多下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