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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花落很快被抹去了痕迹。穆晏清一路走来养心殿,只闻到那点腐败的气味。

抬头一看,眉头一挑,等她的还不止李煜玄。

“你们俩是不是都要跟我进去,凑齐四个人在养心殿搓麻将?”

顾甯川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听她说得漫不经心,眼里分明还是阴云密布,没有分毫笑意,顾不上李璟辞也等在这里,一把扯过穆晏清,低声叮咛道:“皇上自晔妃走后这半月来都寝食难安,太医院日日流水似的往里面送汤药,如今叫你过来,可不是让你逞能的。”

半个月来,李煜玄一步没有踏进后宫,皇后都没见上他一面,穆晏清是他自那日从储秀宫出来之后召见的第一个妃嫔。

这一叫,不仅让守在养心殿外的顾甯川三魂不见七魄,还惊动了李璟辞也过来等在门外。

穆晏清哂笑道:“那你觉得他找我来干嘛的?”

“晏清,我知道你一直在伤心,”顾甯川拿她没办法,他看不懂这张不明情绪的笑脸到底带着什么想法来到这里,但很清楚姚既云的死无疑在穆晏清心里挖了一个洞。顾甯川抓着她的手劲越来越大,说:“什么事情都回去从长计议,今天这一遭,不管他问什么,你都服软就好,全身而退才有来日方长。”

穆晏清在那句“从长计议来日方长”里眸色一动,她在连日的悲伤和麻木中忽略了这一份回应,顾甯川原来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终于收起让他不安的笑意,冷漠和从容的目光回应着近在咫尺的焦急,说:“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也想好了要把敬贵妃干的好事捅到他面前去。但他今天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我是晔妃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你可以放心了吗?”

回想姚既云的决绝,穆晏清心里情不自禁地有种大仇得报的爽快,至少,这样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给李煜玄留下,就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这份迟来的愧疚和深情自然困不了无情帝王的长久,但至少先保住穆晏清,也帮了穆晏清。

李璟辞不明白穆晏清预判了什么,只清晰记住了“敬贵妃”几个字,长年挥刀射箭的手悄然收拢成拳藏在广袖中。尽管他深信穆晏清并非自轻自贱的人,但宫中连日来的阴霾不散还是让他担心。

“穆娘娘,甯川哥哥说得有理,有来日方长,万事才有机会。”

穆晏清记得,这也是她和姚既云说的最后几个字,垂眸一瞬后看着李璟辞说:“二殿下……怎么也碰巧过来见皇上?”

李璟辞不妨这么一问,支支吾吾道:“我……哦,我是想过来给父皇请安的,父皇连日来一直把自己困于朝政,我也担心。”

李璟辞在穆晏清面前的撒谎功力还得好好练一番,穆晏清本来想调侃一句的离谱的,“你和甯川都在这里做热锅上的蚂蚁,难不成一旦有个什么还准备冲进去逼宫救人吗?”

她最终还是吞下这句要命的台词,这两个人的杀人功夫穆晏清是见识过的,还别说,保不定他俩真不谋而合想过这个高光时刻……

于是,这两个糙汉子的一万个不放心反而让穆晏清又计上心头。整个后宫很快都会知道李煜玄今天召见她,为防这场戏“情到浓时”拖太久甚至生出变故,还要多一道防线。

干脆给这俩人一点事情干,也好让他们对她有信心一点,安分一点,别脑子一热真的提刀冲进去抢人……

她招手让李璟辞和顾甯川走近些,问:“你俩身上带没带钱,或者什么……可以送人的值钱东西?”

养心殿里几乎每一处都让长年不断的龙涎香腌入味,穆晏清来过,其实还觉着这宫廷香薰还挺好闻的。今天再走进来,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苦药味。

果然,李煜玄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既云那日只见了你,她与你说了什么?”

穆晏清的语气同样冰冷,成了没有感情的念台词机器,言简意赅地道明姚既云的临终所托,不过是让她给家人和孩子烧点什么。这些最不足轻重的,适合放在小文章的开头。

“还有吗?”李煜玄好像带着一点不甘,在期待些什么。

太医给到李煜玄的说法是,姚既云内在万念俱灰,外在又是油尽灯枯。华佗在世也不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一个自己铁了心跑过去报道的人。

这样一来,李煜玄从接连失去女儿和爱妾的悲痛中稍稍缓过之后,就隐隐开始猜那个“万念俱灰”的真相。

真的是自己冥冥之中将她推上死路吗?

穆晏清还是盯着冰凉的地面,不想看那副没有意义的深情面孔,说:“娘娘醒来后,知道我与弦凝曾受皇上所托之事,也知道家人当日被处刑。她全都知道了。悲痛欲绝之下没有丝毫的眷恋,撒手而去。娘娘临终前仍未得到答案的事情就一个,为何这世间都在看她的笑话将她逼上绝路。”

穆晏清知道要想拿捏和放大李煜玄的那点愧疚,就该适时调整一下台词的顺序和修饰,突出一些有助于达到目的的内容——就算是假的也不要紧。

她没给李煜玄一点喘息和缓和的时间,一口气把心里的深情告别小文章倒了个干净,“娘娘不甘不舍地说,若小公主平安长大,想必是与父亲一样的才情无双之人,老天爷怎可这般无情,娘娘情愿那一日先走的是自己,好歹让小公主可以在父亲的怀中看一眼这世间。”

李煜玄好不容易压下的心痛在穆晏清的话中霎时卷土重来,风卷残云地吮吸着心里的血气,他也不想强撑那点身为帝王的面子,险些站不稳,颓然坐了下来。

“她有话带给朕吗?”

穆晏清听到他心里的潜台词,李煜玄想问的是,她不怨我吗。

“娘娘自始至终……没有怨过皇上,只怨自己没能替皇上保住小公主。”

穆晏清按照心中的预演,适时地添了一点哽咽的语气,可真到了重述故人恩怨的这一刻,她还没来得及调动情绪去演,心里的酸涩已经率先一步涌上来。

她已经慢慢接受了如今的眼见为实,一哭一笑间到底是演技使然还是真情流露,穆晏清时而自己都也分不清。若真的都靠演技去完成喜怒哀乐,那她离开这些画面之后,这里的生离死别可以像镜头之后,恢复如初吗?

李煜玄抬手覆着双眼,一声夹杂着哽咽的叹息回荡在寂静的殿中。

姚既云的怨,穆晏清故意隐去不提,把台词稍微改成她全部归错于自己。穆晏清分析明白了,对李煜玄这样的人设来说,怨反倒可能为他抚去一点阴霾,而一往情深到死都毫不动摇,才能往他的伤痛狠狠泼一大盆辣椒油。

李煜玄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卫凌听里面安静了太久,衣襟里又藏了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和对晔妃的良心,借着送茶的名义蹑手蹑脚地才敢进来。

这其实是穆晏清为了让台词能顺利并且尽快推进下去,留给门外那两个“变数”的任务。

若不是卫凌进来一趟的功夫,李煜玄还不知道要沉浸在情绪里面多久。自己若是生硬地岔开感情戏说下去,效果就会截然相反了。

那我等你这么久才等来今天声情并茂的表演机会,最重要的几句怎么能还没说就走了。

李煜玄回过神后,再看向穆晏清时,原本万分失落的脸上多了一抹窥探和观察。

穆晏清见过密林中的野兽,也曾在这里被当成猎物被围困得透不过气,记忆犹新。李煜玄缓过情绪后的一瞬变脸,就意味着这杯茶是送对了。

至于小川那点私房钱,回永寿宫的库房里随便偷点什么弥补吧。

半晌,李煜玄才明知故问:“这么多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既云怎会在生死关头知道了这些?”

李煜玄明知故问的是,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皇上既然说了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并不只有臣妾和弦凝……”

“你少在朕面前卖弄那点功夫,”李煜玄盖上茶盏,冷冰冰的“叮当”一声响截断了穆晏清的话。

那日混进储秀宫把姚既云推进鬼门关的宫女,当日就把用一条白绫将自己挂上了房梁。事后,皇后只暗中查到那小宫女是弦凝的老乡,往日能说上几句话,就再没有往下查。

穆晏清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皇后知道多少内情,穆晏清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全天下根本没人会掀开皇帝的做贼心虚和咎由自取。只窥到冰山一角就恨不得让这些秘密全部跟着姚既云走。

“臣妾只字未提。”穆晏清也冷冰冰地答话。

“朕也知道,不会是你说的。”李煜玄只当她今天的冷漠态度,是因为姚既云而心伤,心里对她的直觉相信更笃定了几分,简略地接着道:“你觉得会是谁?”

“敬贵妃。”

李煜玄被这毫不犹豫的三个字打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厉声说:“大胆!你真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当朕今天这模样是好摆布的?”

穆晏清当然不是带着十足的把握来这一场戏,心中有赌的成分。易桂华的善解人意也是善弄人心,这一次怎会这样兵行险着,直接除掉了姚既云母女?也许她就是自信到笃定这样的事情不会坐实到她的头上。那这样的角色,会不会也有作茧自缚的时候?会不会从不承认山外有山,会有人不在她玩弄人心范围里?

比如不走查来查去都是死的路,直接搭上自己掀了棋盘的穆晏清,再比如,也许并不是一概不知的李煜玄。

那就看姚既云在天之灵能不能保佑她一回,直到她报了仇。

“皇上既然这样相信臣妾,也就是相信娘娘,又怎么会是好摆弄的呢?皇上只需细想就知道,娘娘如此钟情于您,和贵妃之间不可能是和睦的。后宫妇人的眼里就只是这四方天地,唯一可盼可争不过一点君恩,皇上久居其中一定比臣妾更清楚。敬贵妃是什么人,皇上也清楚,但皇上英明神武,即使看百花不尽相同,自然会选了其中的可取之处为之倾倒。”

为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煜玄楞楞地看着这张疏离淡漠的美丽脸庞,沉默半晌,恍惚间回想了那么一刹那,从前初次见她的时候其实也是养心殿,就是在这里,自己将禁药交给她逼着她栽赃姚既云,承诺了荣华富贵。那时候的穆晏清是那么胆小无措,话都说不利索,为自己背叛旧主匍匐在地上抖得说不出话。

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李煜玄的心里重合起来。可穆晏清这副大有豁出去一死的孤勇,还真的将他对易桂华那点久藏心底的疑虑和视若无睹同时撬开一道口子。

易桂华总是美得不可方物,总是用同样美丽的手段解决他心中所忧。

李煜玄眼里一晃而过的阴暗,一语双关:“人怎会如此脱胎换骨呢?”

穆晏清只以为他问的是自己,“皇上,臣妾其实没变过,或许忠心和亏欠太深,能让人多了点勇气而已。”

忠心亏欠几个字拉起了方才无法重合的裂缝,关于姚既云的回忆也掩埋了那一丝杀意。

“朕自认并非如此通透和大度之人,容不下自作聪明意图搅混水的,你在这里吃过教训,这点害人害己的小聪明,以后不要再犯。”

穆晏清知道今天的种子已经埋下,此时不是逞能炫台词的时候了,乖乖地应声出去。李煜玄是在提醒她,就算自己不在乎生死,但像顾甯川和采莲这样的,弄死他们也不过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而穆晏清只赌错了一件事情,就是易桂华意识到这一次下手太重。

延禧宫也愁云惨淡地,易桂华听来人回报养心殿的情形,心里鲜少这样没了底。

“本宫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皇上这样伤心。本宫这一次是不是太冒失了,皇上会不会……”易桂华坐下来时还晃了晃,眼里疑虑渐生。

温映池不以为意,说:“娘娘多虑了,其实近来朝政繁忙,姚家乃世家大族,落败后本就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皇上忙不过来罢了。晔妃离世到底是她自己的问题,与娘娘有什么关系?”

“本宫就没想要她的命,你知道的。”易桂华把帕子全攥进手里,说:“本宫只是想打击她一番,至多让她腹中孩儿不能顺利降生,若早知这个绣花枕头这么不中用,本宫岂会听你的走这自己都讨不着好的一步棋?”

易桂华知道穆晏清的栽赃,知道皇上对姚家早有忌惮,但她不知道避子药的事情,自然不会料到安排了宫女之后,温映池还添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娘娘稍安勿躁,此事从头到尾都没和娘娘沾上一点关系,正如娘娘最初所料,没人敢触皇上的逆鳞,将这些事情查下去。皇上今天见穆晏清,定是想听听晔妃生前还说了什么。穆晏清怕死,有几分小聪明,就算知道什么,嫔妾料想她也会慌慌张张。皇后都不敢查下去的事情,难道穆晏清会拉了这么多人陪葬,不管不顾地往外说么?”

易桂华细听下来,觉得温映池说的不无道理。穆晏清这个疯子的软肋从来不在她自己那里,而是在别人身上。

“嫔妾觉得,皇上近日见过穆晏清,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了。娘娘在宫中根基深厚,又体察圣心,皇上接连失去晔妃和爱女,娘娘不如带上公主过去,让皇上见见。”

易桂华想了想,说:“你说得对,皇上连日来都没进过后宫,如今心结已解,本宫此时过去正好宽慰皇上心中的缺失。”

李煜玄果然没有拒见她们母女二人,易桂华兴致大好,回来还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过去给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