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懿太妃侧首斥责道:“做什么,这样毛手毛脚?一块帕子,又拿不住了
夏荷俯身将帕子捡起,向太妃与贤妃福了福身子:“奴才失态,请两位娘娘宽恕。”
苏若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太妃娘娘,这位夏荷姑娘到您身侧也有几个月了罢?怎么竟还是这么一副不受调//教的样子?内侍省真是越发不成话了,这样的人也挑来给娘娘使唤。”
恭懿太妃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不早就如此了么?之前有容桂,如今有夏荷,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苏若华笑道:“嫔妾到底是太妃娘娘身侧出来的人,看着娘娘身边的人如此不成话,心里也有些不好过。再则,嫔妾如今是贤妃,也有督管六宫之责。娘娘倘或放心,不如就把这夏荷交给嫔妾来管教。管保两日,就把她教的规规矩矩,日后服侍起娘娘也越发周到些。”
夏荷顿时急了,向太妃道:“太妃娘娘,奴才不敢叨扰贤妃娘娘啊。”
苏若华不待恭懿太妃接话,便先笑道:“太妃娘娘,现下宫里什么情形,您也知晓。说是贵妃协理六宫,然而她那个脾气性格,才掌权几日,就闹得宫中怨声载道。如此,嫔妾身为贤妃,也是责无旁贷。如今,嫔妾眼看着一个没规矩的丫头站在眼前,却不闻不问,若是有朝一日,她犯到皇上眼里,皇上一时恼起来,怪责六宫,只怕于嫔妾养胎不利。”
恭懿太妃听来听去,总算明白过来,不知这个夏荷哪里得罪了苏若华,她是定要把这个宫女扣下来了。
苏若华如此行事,几乎算是当面打了她太妃的脸。夏荷是她恭懿太妃的人,就算哪里不合规矩,也该由她带回寿康宫管教,怎能扣在翊坤宫?
然而,苏若华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也不得不让步,谁让人家现下怀着龙胎,身子金贵呢?
再说了,她一个失势的老太妃,之前还被皇帝言语威慑,再欺凌苏若华,就连她太妃的封号也要褫夺了,如何再敢与宠妃争衡?
当下,恭懿太妃颇有几分没好气道:“夏荷,既然贤妃娘娘有心,你便留在这儿,好生听贤妃的调//教。今日,就不必回寿康宫了。待会儿,我自会使人送铺盖过来。”
苏若华笑道:“太妃娘娘倒也不用麻烦,一床铺盖罢了,难道嫔妾还管不起么?”
恭懿太妃听了这话,更无言语。
夏荷焦虑不堪,轻轻拉扯恭懿太妃的衣袖,太妃却恍若不觉。
吃了苏若华两盏茶,又用了几块点心,恭懿太妃看她其实并无什么要紧话说,便起身离去。
苏若华吩咐芳年包了些茶叶与太妃带上,便笑道:“身上不便,不能亲送了,太妃娘娘不见怪吧?”
恭懿太妃哪里还敢见怪,敷衍了几句便走了。
夏荷眼看着恭懿太妃出去,脸色发白,心口狂跳,手心一阵阵的出汗。
苏若华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淡淡说道:“跪下。”
夏荷依言跪了,勉强笑道:“娘娘有什么训诫?”
苏若华说道:“咱们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本宫把你扣下所为何事,你心知肚明。说,是谁指使你谋害本宫的?”
夏荷手心之中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跪在地下,说道:“奴才……奴才不知娘娘所说为何……奴才……”
苏若华抓起那香炉掷在夏荷跟前的地下,那香炉是瓷烧的,落地顿时摔了个粉身碎骨,香粉碳灰溅了夏荷一身。
夏荷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躲闪,死死咬着嘴唇,一声儿也不敢出。
早在贤妃令人熏上这炉香时,她便知事情是发了,但依然心存侥幸,只说贤妃并无实在的证据。不论如何,她是不会供认出那位主子来的。
苏若华神情冷淡,说道:“还有什么话可说?”
夏荷低头言道:“奴才不知贤妃娘娘说些什么,贤妃娘娘认真想要惩治奴才,奴才也无法可施。”
苏若华听了她这话,几乎气笑了:“你唆使心莲调配此等伤胎的合香,要她进献与本宫,还敢说不知情?!你设下这样的毒计,竟还倒打一耙,诬陷本宫无事生非的惩治你?!”
夏荷明知抵赖不过去,索性闭口不言。
苏若华见状,又道:“怎么,你是想同你那干妹妹心莲当面对质,方才肯认么?适才的情形,你也该明白,恭懿太妃是不会保你的。出了这样的事,她只会力求自保,将你抛出去。倘或本宫真想要你的性命,这宫里无人能救你。”
夏荷脸上一阵惨白,却依旧不肯答话。
苏若华看着她这副模样,微感厌烦的合上了双眼,半晌说道:“今日本宫乏了,没功夫同她纠缠。将她拉下去,同她的好妹妹心莲关在一处,让她们好生叙叙旧罢。倘或太妃打发人来问,就说这丫头不服管束,还得仔细调//教个三五日才可。”
夏荷听了这话,心中知晓贤妃这是要自己打消那些会有人来救的念头,只要她不开口放人,自己只怕死在翊坤宫都不会有人来过问一声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低头不语,任凭人将她拽了出去。
露珠差遣小宫女进来扫了地,上前说道:“娘娘,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依奴才所见,不如就把这贱婢送到慎刑司去,全套的刑罚用下来,不愁这婢子不开口。”
苏若华闻言,向她浅浅一笑:“你倒是和芳年同一个口气,真不愧是好姐妹了。只是芳年比你更多一层细密,她讲这个话,恫吓那个心莲倒是有用。对付这个夏荷,只怕不能奏效。”
露珠疑惑道:“娘娘,这是为何?奴才往日可是久闻慎刑司大名,这送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都是娇滴滴的女儿身,难道这个夏荷是铁打的不成?进去受了刑,还能不说实话?”
苏若华说道:“这便是你不懂了,心莲是受人愚弄,并非心甘情愿。故此,芳年一吓唬她,她便将实情和盘托出。但这个夏荷,却分明是知道内情,甘心来为虎作伥的。瞧她适才那副模样,显然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幕后之人。这样的人,即便送入慎刑司,也难问出些什么来。再则,恭懿太妃在这里时,本宫看的分明,太妃对此事该是一无所知的。本宫熟知太妃的性情,她是藏不住心事的脾气。本宫猜测,这些人也是留好了后手。若夏荷当真进了慎刑司,受尽酷刑,只怕也仅仅是咬着恭懿太妃出来。恭懿太妃若坏了事,也只是多了一个冤死鬼。倘或竟查出不是她所为,那本宫岂不是落下一个屈打成招、诬陷太妃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是那幕后之人坐获渔翁之利。”
露珠咬唇顿足:“好阴险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娘娘又不曾招惹了谁,竟让人这等算计!”
苏若华笑了一声,说道:“活在这宫里,得宠受孕,就是得罪了人,还需要什么额外的罪名。你也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忒少了些,这就算毒辣了么?比起先帝在世时,如今后宫的景象,可算是祥和许多了。”
正说着话,芳年进来回道:“娘娘,已将夏荷与心莲关在一处了。”
苏若华笑道:“告诉看守的人,门上挂锁,一日三餐别饿着他们。倒是不必十分严格的看守,夜里该睡觉就睡觉去。只是,你们入夜要辛苦些了。”
芳年与露珠都是机灵之人,一听此言立时便明白贤妃叫她们做什么,登时一口应下。
这点子小事,在后宫之中是连波澜都未激起。
一日无事,转眼便到了晚上。
陆旻照旧没有来翊坤宫用晚膳,而苏若华也早已惯了如此,不再等他。
独个儿吃了晚饭,她便在炕上倚着软枕做针线。
白日里开的那件小背心已经做完了,苏若华又陆续做起了别的孩子衣裳,帽子、鞋袜、毛衫。
春桃过来剪了剪蜡花,靠在桌边看了一会儿,低声劝道:“娘娘,夜深了,熬油费眼的,仔细身子。奴才听说,这妇人孕中若用多了眼睛,以后可是不好呢。再说了,离生产也还远着,您就做了这么多衣裳了。”
苏若华拈起一根翠绿的丝线穿过针眼,轻轻一笑:“本宫算过了,待孩子出生,正好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这些衣裳都是穿得上的。横竖,如今也是清闲,替孩子做些衣裳,也是母亲的一番心意。”
春桃听着,喟叹了一声。
这若换做以前,皇上这会子必定是在翊坤宫里陪着娘娘说说笑笑,宫中四处灯火通明,那番热闹足以令六宫眼红,阖宫上下的人为之雀跃振奋。
而眼下,翊坤宫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连廊下守夜的小安子都打起了瞌睡。
用苏若华的话说,这叫清闲安静,算是清福。
然而春桃还是怀念过去那番情景,她总是想不明白,主子以前同皇上那般恩爱,眼下又怀着皇上的孩子,为何不多到御前走动走动?到底,见面三分情。皇帝看在孩子的份上,总也不会再冷着娘娘了。
苏若华听见她叹息,微笑低语:“叹什么气?在这宫里,守得住寂寞,方才是长远。”
春桃替她倒了一碗茶,说道:“娘娘,奴才不懂那些个。奴才只希望娘娘一直平安喜乐,热热闹闹。娘娘做针线怕伤了眼,喝点明目茶罢。”
苏若华也觉眼目酸涩,揉了揉眼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没有决明子了?”
春桃答道:“是,因娘娘有孕,太医院说决明子主宣泄,易伤胎,所以不用了,改换了枸杞、菊花。”
苏若华微微颔首,春桃禁不住又添了一句:“奴才看着,这太医院啊,比皇上还更加用心呢。”
苏若华笑了一声,看着她说道:“你以为,若没有皇上的在意,太医院会如此用心么?”
春桃听了,便说不出话来了。
正当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些窸窣响动,有男子轻轻咳嗽声传来。
主仆二人顿时一怔,春桃当即起身就要出去。
苏若华却叫住了她,将身子移到窗边,柔声问道:“七郎,你来了。”
陆旻正立在窗外,一脸窘迫尴尬,半晌才低声道:“若华,朕很想你。”
苏若华垂眸微笑:“我也很想七郎呢。”
话音落,窗外半日没有动静,须臾却有脚步声传来。
苏若华便又扬声道:“七郎,倘或咱们这会儿见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陆旻顿时停下了步子,沉默不言。
他其实一早就来了。
今日见到翊坤宫的两名宫女之后,他的心思便一直停在了翊坤宫。甚而应对赵贵妃,也只是敷衍了事。
往日,不是不想她,但并不那么强烈,朝中事多,后宫他又要应付赵太后与赵贵妃,倒也尽熬得过去。
然而今日在养心殿外听了那宫女嘴里的话,思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她到底好不好?后宫里那些势力狗眼的奴才,会不会去欺凌她?
尽管无论是内侍省,还是他的眼线来报,翊坤宫都是一片安好,但不是亲眼见过,他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于是,他只带了李忠,悄然夜探翊坤宫。
进来时,陆旻没准门上的人通传,他就是想看看,自己不在时,苏若华在做些什么。
走到寝殿廊上,就见那明瓦上灯火昏黄,伊人倩影投在其上,似在灯下针线。
这幅光景,温柔婉约,恰是他心中对于家的憧憬。
听到那丫头的数落责备之言,陆旻的心还真提了起来——难道若华也是这样以为的?自己冷落她,是负心薄幸,移情别恋?
好在,很快他便听到了苏若华的答复。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啊,对于宫廷局势,无需名言,便了然于胸。
他很想踏进门中,拥着她一解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却又因她的话停在了门口。
静默了片刻,陆旻问道:“你,好不好?”
苏若华浅笑道:“有七郎护着,我没有什么不好。夜深了,七郎还是回去,免得惊动了人,闹得阖宫皆知,就不好了。来日,方长。”
听着她柔软的话语,陆旻忽的释然了,他莞尔一笑,道了一声:“朕去了,你早些睡。”言罢,转身迈步而去。
天上一轮圆月,清光遍洒,落在了养心殿与翊坤宫之上。
尽管没有相见,但两人的心意却再无如现下这般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