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与芳年听了苏若华的言语,顿时怒不可遏。
芳年连忙一勺水,将香炉中的炭火浇灭,把炉子拿了出去。
春桃上前便摁着心莲,斥道:“好一个吃里扒外、心肠歹毒的狗东西!娘娘给了你这赚钱的差事,你倒生出歹心来!”
芳年老成些,说道:“也不必同她废话,将她送到慎刑司,让管事的姑姑们问着她。一整套刑罚用下来,不怕这贱婢不说实话。”
心莲吓的魂不附体,连连磕头,哆哆嗦嗦道:“贤妃娘娘饶命啊,奴才当真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奴才、奴才的母亲生了重病,急需银钱请大夫。奴才将所有的积蓄都送出了宫,也依然不够。这时候,娘娘说如能调制出新的香料,便多多有赏,奴才在家时,家中开过香料铺,所以奴才也懂一下调香之法。这味合香,当真是奴才想出来的,绝无谋害娘娘的意思!”
苏若华笑了两声,不疾不徐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是知道本宫素来爱用香,何况新调配出来的合香,总要在身边佩戴个几日,真正好了,才会送出去。所以,你特意调配出这么一味香料来。这味合香用了大量的香橼、橘皮、柚皮,以此来遮盖麝香与红花的气味儿,不是对香料极熟悉,还真察觉不出。你说你家中开过香料铺子,你也知晓一些合香之道,那么对于各种香料的特性,自然熟悉。你还敢说,你不是蓄意谋害本宫?!”
春桃在旁听着,斥道:“娘娘也不用浪费力气,就依芳年说的,叫慎刑司过来拿人!”
心莲脸色蜡白,全没想到这位贤妃娘娘竟如此不好糊弄,思及平日小姐妹口中传言的慎刑司刑罚的酷烈,即便有命熬下来,身子也要废了,脑中便嗡的一下,晕死了过去。
苏若华看着她倒在地上,不由一笑:“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敢犯下这等全家杀头的大罪,本宫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胆量,原来不过如此。”笑罢,冷冷吩咐道:“春桃,拿水来泼醒她。”
春桃答应着,出门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泼在了心莲身上.
这是外殿上冰块融了之后余下的水,淋在身上,冰冷刺骨。
心莲打了个寒噤,顿时苏醒过来,还未睁眼,便先喃喃说道:“娘娘,奴才当真没有要害您的意思啊……”
苏若华看她如此坚决,心中倒有些疑惑,便问道:“既然不是你想谋害本宫,那便是受人指使了。将那人说出来,本宫或许能饶你一命。不然,本宫只好将你送到皇上跟前去了。本宫怀着的,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稍有差池,本宫亦是承担不起。”
心莲不过是个下等宫女,哪里经过这等场面,三两句话就被苏若华震慑住了,一面抹泪一面说道:“娘娘明鉴,这味合香的方子,不是奴才自己想的,奴才说了谎。奴才母亲生病是真的,苦于家中贫寒,请不起大夫。奴才便跟夏荷姐姐借银子,夏荷姐姐不肯借,只说如今宫里这幅情景,谁都不宽裕。但她说她知道一个合香的老方子,叫奴才送到娘娘这儿来,娘娘必有重赏。奴才家中也没开过什么香料铺子,奴才只是、只是不想这赏赐下来了,还要跟夏荷姐姐分,所以才这般说来的。娘娘饶命啊,奴才当真不敢谋害娘娘。”
苏若华听了她这一番话,倒觉得有些可笑,点头说道:“人为财死,那人大约也是吃准了你贪财的性子,得了这件好事,便是要吃独食的。日后即便事发,也是你一人顶杠去。只是,这人没想到,本宫没上套。”
心莲此刻早已懊悔的肠子都青了,抽噎不住。
苏若华又问道:“本宫,若无记错,夏荷是恭懿太妃身边的宫女?”
心莲忙不迭点头道:“是,夏荷是奴才的干姐姐,奴才进宫之后,多得夏荷姐姐的照料。所以,这一次夏荷说有这个前头老宫人留下的方子,奴才便也没有多想。”
苏若华沉吟了片刻,便吩咐道:“将这婢子押下去,暂且关在柴房之中,不要打骂。”
春桃应了一声,出去传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心莲押了出去。
芳年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这件事难道是太妃的手笔?”
苏若华捏着手中银叉,戳着盘中的西瓜,半日摇头道:“恭懿太妃的性子,本宫是知道的,莽撞急躁,并不善于谋划。这件事筹划的算是周翔,还知道拉人出来当替死鬼,倘或不是本宫对香料特性甚是熟悉,怕就着了道了。此事,倒不大像是她所为。”
芳年咬唇道:“那么,难道是太后?太妃与太后同住在寿康宫,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后想要指使太妃身边的宫女,倒也容易。当真事发了,也是算在太妃的头上。”
苏若华赞许一笑:“你的心思倒是缜密些,然而怕也不是太后呢。太后如今正为迁居的事烦心,怕是没这个闲心思。再说,皇上始终不肯招寝赵贵妃,她还指望着本宫这个孩子呢,她不会干这等事。”
芳年便糊涂了,疑惑道:“娘娘这样说,这后宫里根本没人有意图谋害娘娘啊?那些不得脸的妃嫔们,就更不提了,差不离如今都是恨不得来给娘娘提鞋的。”
苏若华亦觉得困惑,半晌说道:“罢了,这样乱猜也不是个法子。打发个人到寿康宫送个信儿,请恭懿太妃过来品茶。”
芳年还未答话,春桃已从外头进来,正巧听见这句话,登时便急了,说道:“娘娘,这万万不可。太妃若真想谋害您,这不是给了她机会么?”
苏若华微微一笑:“太妃再如何,也不会亲自动手,何况又是在翊坤宫。前怕狼后怕虎,便是寸步难行了。”
春桃听她如此说,便没了言语,出去喊上露珠,一道往寿康宫去了。
这边,芳年便服侍苏若华穿衣梳头。
苏若华更换了宫装,便坐在了梳妆台前,芳年替她梳了凌云髻,低声问道:“娘娘,您为何不将此事告与皇上,让皇上出面呢?”
苏若华浅浅一笑:“这宫里头的许多事啊,若到了皇上书案上,怕就是永远也查不出来了。皇上固然会为本宫做主出头,但打草惊蛇之下,那幕后之人便藏的越发深了。皇上要查,必然是经了官面的。这事暂且还没个头绪,夏荷又是太妃宫里的人,怕也不好下手。将太妃,试探一二再做打算。”
春桃与露珠一路往寿康宫而去,行经养心殿时却见赵贵妃的彩仗在殿外停着。
露珠瞧见这光景,不由轻轻哼了一声:“娘娘替皇上怀着孩子,皇上不来看娘娘也罢了,倒一日日的和赵贵妃待在一起。他也不怕娘娘伤心。”
春桃倒是记起之前苏若华的话,低声道:“上面的事,咱们还是少议论吧。皇上,想必有皇上的打算。这些日子,看御前没少打发人来探望娘娘,又送了这么多赏赐过来,足见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露珠却撇嘴道:“那些有什么用?怎样都不及皇上亲自过来一趟的好。”
两人说着话,却见陆旻与赵贵妃一道从殿内出来,慌忙让在了一边,行礼拜倒。
陆旻与赵贵妃从殿内出来,一眼便望见了这两个丫头。
赵贵妃正满面笑意盈盈的同他说些什么,却见皇帝仿佛走了神,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嘟嘴抱怨道:“皇上,臣妾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么?臣妾喜欢滇南新进贡的那口整个雕的羊脂白玉瓶,您赐给臣妾好不好?”
赵贵妃平日缠着陆旻倒也并无别事,不过是今日讨要些赏赐,明儿要皇上去她宫里用膳。皇帝不曾招她侍寝,急的是赵太后,她倒也并无什么心思。到底伺候人的事,她是做不惯的。
陆旻看见春桃与露珠,顿时便想起了苏若华。
他也有日子没见她了,虽说每日打发过去问候的人,回话总是贤妃一切安好,他也相信后宫之中无人敢怠慢了她,但总不及亲眼得见,来的安心踏实。
再则,他也十分思念她。
陆旻步下台阶,走到两个宫女跟前,问道:“你们主子,近来可好?”
春桃正欲答话,露珠性子机灵,心念一转,抢先回道:“皇上,娘娘近来身子不适,时常胎动不安。”
陆旻听闻此言,不由心中焦急起来,斥道:“这群狗奴才,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告知朕?!”
露珠答道:“回皇上,是娘娘不肯说,也不许奴才们传话。娘娘说,皇上必定是忙于朝政,所以才不来翊坤宫的。娘娘不愿用这些小事烦扰皇上,只让人回一切安好。”说着,她抬手,偷偷看了赵贵妃一眼,果然见她正瞪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却在人不察觉的时候,露出了一抹笑意。
陆旻听着,只静默不语。
赵贵妃上前,剜了露珠一眼,向陆旻娇声软语道:“皇上,这贤妃既不来说,想必也没什么大事。龙胎固然要紧,但不是还有李院判么?皇上又不是太医,纵然去了,也不能替贤妃安胎呀。”
陆旻没有理会赵贵妃,只向露珠言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叫她好生静养。得了空闲,朕自然会去看她。”一语毕,竟就迈步离去了。
赵贵妃忽受冷落,颇有几分愤愤,向露珠与芳年低低斥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安分守己的呆在她那翊坤宫里。皇上已然不待见她了,她就老老实实的生下孩子要紧,别整日想东想西。哪日再把这个倚仗作没了,她这贤妃也就当不下去了!”撂下这两句狠话,她扭了身子,追皇帝去了。
眼见皇帝与贵妃远去,露珠同春桃才相互扶持着起身。
露珠啐了一口:“什么啊,娘娘身子不爽利,皇上也不知道去看看。娘娘往日对他掏心掏肺,如今还怀着他的骨肉,转头倒去和贵妃好上了!”
春桃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道:“露珠,仔细人听了去,咱们还是快去寿康宫罢。”
恭懿太妃见苏若华竟派人来请她品茶,虽不知就里,但念着苏若华如今的身份,也想探探口风,便答应了。
苏若华在偏间内见了恭懿太妃。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落座。
恭懿太妃打量了这偏间几眼,只见屋中四下摆设精致华贵,便酸溜溜道:“你如今也是出人头地了,看这宫里的摆设,除了皇帝与太后跟前,就属你这儿了吧?皇帝也宠你,你又怀着身孕,但凡有什么好的,都先送到你这儿来。”
苏若华知晓她心中的症结,浅笑道:“太妃娘娘说的是,嫔妾这也算是交了鸿运。”
恭懿太妃见她竟不自谦,一口应下了,心里越发不好受,说道:“你也别太得意了,皇上有日子不来你这儿了吧?现下,赵贵妃倒成了炙手可热的。别将来她也怀上龙胎,生下皇子,你没有身世家世,越发往后靠了。”
苏若华面不改色,依然笑道:“太妃娘娘倒不必替嫔妾担心,嫔妾有腹中这个孩子,这一生的安泰自是无忧了。将来不论如何,嫔妾的总是皇上的长子又或长女的生母,不用惦记旁人的孩子。”
这一言,几乎戳了太妃的脊梁骨。
她一世无子,好容易谋夺来了七皇子,也被赵太后夺了去,自己落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
苏若华当着她的面如此说,当真是自傲自负!
恭懿太妃冷了脸,斥道:“贤妃今日请老身来,就是说这些闲话么?”
苏若华笑道:“长日无事,嫔妾这儿得了几斤好茶,想着太妃娘娘往日酷好此道,所以特特请娘娘过来品茶罢了。另外,嫔妾得了一方合香,倒是新鲜有趣,也请娘娘品品。”说着,示意芳年。
芳年便将香炉点燃了炭,放在炕几上。
虽则苏若华之前说过,这种香要天长日久、且近身佩戴,方才会有伤胎之效,少量嗅闻是不碍事的,但她依然担忧,便将香炉放的离苏若华甚远。
苏若华浅笑着,细观太妃的神色。
却见恭懿太妃神色平和,除却之前不屑之态,并无异样。倒是她身侧的夏荷,脸上微微白了几分,忽的手一松,将帕子掉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