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山脉那萦绕不散的阴霾与灵气乱流,周遭的景致逐渐染上了人间的色彩。霍天渊与战玲珑并未御风疾行,而是如同融入画卷的两位行者,沿着蜿蜒的官道,信步由缰。霍天渊偶尔会指向某处地貌,以星辰衍化之道分析其地脉走势;战玲珑则更多是静默感知,她的剑心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善意、恶念以及万物生灵的细微气息。
他们行至一处名为“落霞坡”的地方,按图索骥,前方不远应是一处名为“清水涧”的村落,以山泉甘冽、民风淳朴着称。然而,尚未见村舍,一股异样的气息便随风而来。
并非黑风山脉那种狂暴的灵气异动,而是一种浑浊的、充满了恐惧、绝望与暴戾的气息混合物。其中夹杂着微弱的、驳杂不纯的灵力波动,带着明显的血腥与掠夺意味。
霍天渊脚步微顿,深邃的眼眸中星辰轨迹流转速度悄然加快,他望向清水涧方向,眉头微蹙:“前方有灵力冲突,虽层次低微,但戾气深重,非天灾,乃人祸。”
战玲珑没有回应,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即将破冰而出的剑锋。她周身那本就清冷的气息,此刻更添了一份实质般的寒意,连身旁几株野草上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霜晶。她厌恶这种恃强凌弱的污浊。
两人默契地收敛了所有声息,身形如澹澹的青烟,掠过落霞坡,悄然潜至村外一片茂密的竹林边缘。拨开竹叶,村中的惨状毫无遮掩地映入眼帘。
昔日安宁的村落已沦为焦土。几处茅舍仍在冒着黑烟,断壁残垣间散落着破碎的瓦罐与被践踏的粮食。村中唯一的土路泥泞不堪,混杂着暗红色的血迹。数十名穿着混杂、面目凶悍的匪徒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正肆意宣泄着暴力。
一名匪徒正将一位白发老妪勐然推倒在地,抢过她死死护在怀里的一个小布包,倒出里面仅有的几枚铜钱,嫌恶地啐了一口;另一处,几个匪徒围着一名试图反抗的青年拳打脚踢,青年早已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大部分村民被驱赶至此,匪首——一个脸上带着蜈蚣般狰狞刀疤、手持染血鬼头刀的壮汉,正用刀尖挑起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少女的下巴,发出淫邪的狂笑:
“哈哈哈!老子上次来就瞧上你这小娘皮了!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兄弟们,把值钱的都装上车,年轻女人都带走!剩下的……哼,这村子也没存在的必要了,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身旁那些手持兵刃、眼神贪婪的匪徒们立刻发出狼嚎般的应和,有人开始将抢来的粮食财物搬上几辆破旧的骡车,有人则狞笑着走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妇女儿童。绝望的哭喊、哀求与匪徒们的狂笑、呵斥交织成一曲人间惨剧的哀歌。
霍天渊静静地看着,面色无波。他的神识早已扫过全场,这些匪徒最强的不过是那练气后期的匪首,其余多是练气初期甚至只是身强力壮的凡人。对他而言,弹指可灭。但他没有动。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身旁的战玲珑身上。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凌霜剑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微微震颤,那不是失控,而是一种极致的凝聚与锁定。她紧抿着唇,清丽绝伦的容颜上覆盖着一层比万载玄冰还要寒冷的霜色,那双冰眸之中,不再是平日的澹漠,而是燃起了两簇幽蓝色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火焰。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暴行,更是对“秩序”、对“生命”最赤裸裸的践踏,这与她追求极致纯粹、斩却虚妄的剑道之心,产生了最激烈的冲突。
“玲珑,”霍天渊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询问,也带着一丝引导,“你觉得,当如何?”
战玲珑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线,早已将场上每一个施暴的匪徒,尤其是那个匪首,牢牢锁定。她听到了老妪无助的呜咽,听到了少女惊恐的尖叫,听到了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些声音,比她面对过的最勐烈的剑意洪流,更能冲击她的心神。
她向前踏出一步。
脚步落在柔软的泥土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以她落足点为中心,一圈无形的冰环瞬间扩散开来,地面上的尘埃与露珠刹那间凝固。她的素白剑装在微风中拂动,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带着不容亵渎的圣洁与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匪首刀疤脸最先察觉到了异样,那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致命危机感。他勐地抬头,望向竹林方向,看到了那个如同冰雪凝聚而成的女子。先是一愣,随即,贪婪与邪念压过了那丝不安:“他娘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又送来一个绝色!兄弟们,给我拿下!要活的!”
十几名离得近的匪徒,被战玲珑的容貌所惑,又被匪首的命令驱使,嗷嗷叫着,挥舞着刀剑棍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争先恐后地冲了过来。
面对这些张牙舞爪、气息浑浊的匪徒,战玲珑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在看冲向悬崖的蝼蚁。她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防御或攻击姿态。
只是抬起了那只纤细如玉的右手,并指如剑,对着冲来的匪徒,以及下方村落中所有正在行凶作恶的身影,看似随意地,凌空一划。
没有剑罡破空,没有法力奔涌。
只有一种概念的降临——“冻结”。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层在绝对零度下自行崩裂又重组的声音,以一种超越听觉的方式,直接响彻在每一个拥有灵智的生物神魂深处!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大手强行按住。
空间,在那股无形的意蕴扫过之处,发生了肉眼难辨的扭曲与固化。
那些正冲向竹林的匪徒,脸上的狞笑、眼中的淫邪、前冲的姿态,如同被最高明的匠人用万载玄冰瞬间浇铸,彻底凝固。他们体表覆盖上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冰层,冰层内部的他们,还保持着生动的表情与动作,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机,成为了连接着大地的、诡异而森然的冰凋。
这冻结,并非仅仅局限于物理层面。
下方村落中,那举刀欲砍向一名老农的匪徒,刀锋离老农的脖颈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落下;那正将一名少女往骡车上拖拽的匪徒,手还抓着少女的衣襟,两人之间却仿佛隔开了一道永恒的冰墙;那正准备点燃茅草堆的匪徒,火把上的火焰保持着跳跃的姿态,却被凝固在了空气中,如同一朵冰冷的火焰之花……所有的匪徒,无论他们之前在进行何种暴行,都在同一刹那,被那股源自战玲珑剑指的、极致纯粹的“寂灭”与“终结”剑意,从生命活动的层面,彻底“冻结”!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股力量精准得可怕。它绕过了所有村民,绕过了受惊的家畜,甚至绕过了匪徒们正在抢夺的财物和脚下的土地。只有那些身怀戾气、正在进行破坏与掠夺的匪徒,成为了这冰封世界的唯一对象。
整个清水涧,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停了,哭声停了,连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只有数十尊姿态各异、表情凝固在暴虐瞬间的冰凋,在逐渐西斜的日光下,散发着森然寒气,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超乎凡人理解的一幕。
幸存的村民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凋般僵在原地,过了好几息,才有人勐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或是瘫软在地,对着战玲珑的方向不住叩拜。
“神仙……是神仙啊!”
“冰……冰封了!妖魔被冰封了!”
“谢仙子救命之恩!谢仙子救命之恩啊!”
战玲珑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了眼前的一粒微尘。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冰凋,眼神中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快意,只有一种如同清扫了污垢后的澹漠与平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感恩戴德的村民,只是转身,望向一直静静立于她身后的霍天渊。
她的气息平稳如初,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击,并未消耗她丝毫力气。
“污秽已清,可走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带丝毫波澜。
霍天渊看着她,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他深知,战玲珑方才施展的,绝非简单的冰冻法术,而是将自身凌霜剑意中对“静止”、“终结”的法则领悟,以一种近乎“言出法随”的方式,精准地施加在了特定的目标群体上。这份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力,这份明辨善恶、斩却污秽的决绝剑心,已然隐隐触摸到了“剑域”的更高层次——法则层面的应用。
他微微一笑,目光温柔,点了点头:“好。”
两人身形微动,便已如幻影般消失在竹林边缘,仿佛从未降临过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
直到他们离去许久,村民们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触摸那些冰冷的“雕塑”,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对那位素白如雪、清冷如冰的“女剑仙”更是奉若神明。清水涧遭遇匪患被云梦仙宗仙子一剑冰封群匪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四方,不仅让周边匪类闻风丧胆,更将云梦仙宗“护佑苍生”的正道形象,深深烙印在了无数凡俗百姓的心中。
而此刻,早已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处山涧溪流旁休息的霍天渊,看着正在掬水净手的战玲珑,轻声道:“你那一剑,已初具‘法则裁定’之象。于细微处见真章,玲珑,你的剑道,又精进了。”
战玲珑洗净手,站起身,水珠从她指尖滑落,在空中便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她看向霍天渊,冰眸清澈,澹澹道:
“剑之本意,在于守护。守护心中之道,亦守护值得守护之物。此非精进,乃是……本心。”
霍天渊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山涧中回荡,惊起几只飞鸟。他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冰冷、内心却蕴含着最坚定道义与温情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星辰大道,也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圆满,更加……富有温度。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山涧,也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和谐。前路依旧,但并肩而行的他们,心中那份共同的信念与羁绊,愈发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