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擎回到班房之中,两条腿搭在书案上,哼着小曲。
他不怕,今天给了君臣那么大一个难堪,他丝毫都不怕。
反而,他很开心,君臣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让他回味无穷。
不狠狠呼在你们的脸上,真以为地球是为你们而转?
福三坐在火炉旁,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堆竹简,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楚擎很好奇,也很不解:“三哥你认字吗?”
“只认几个,不认的,小的记下来,回府问包管家。”
“你看什么呢?”
“昌律。”
“昌律?”楚擎一下坐了起来,面露震惊之色。
一个护院,不研究石锁,研究起法律了,这和厨子不研究菜谱研究兵法有什么区别?
“三哥,你为什么要看昌律呢?”
福三抬起头,憨笑着:“小的跟着您这么久了,学会了好多事,人呐,得读书,小的知道您有志向,小的也不能拖后腿,所以要读懂昌律。”
楚擎苦笑连连:“这昌律,一言难尽,并不是遵守昌律就能够安然…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昌律的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小的知道,所以小的先看懂昌律,再去学儒学,争取早日读懂四书五经。”
楚擎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不可思议之色。
三哥这逻辑思维,天秀啊。
入门,是昌律。
精通,是儒学。
一个代表法,一个代表礼!
给礼法都搞明白了,那基本上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啊,三哥这路,是越走越宽了。
要知道以前福三平常没事的时候就会耍石锁,练气力,偶尔练练刀法,可谁知现在都开始钻研昌律了,读书一小步,人生一大步啊。
“加油。”楚擎竖起大拇指:“我看好你。”
福三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继续看着手中的竹简。
一个读书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在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前提下努力去钻研,这就很可怕了。
瞅着福三的额头,楚擎暗暗怀疑。
这要是再给三哥来一板砖,对方会不会原地羽化飞升?
门被推开,探马走了进来。
“大人,内侍监大太监孙安孙公公拜见。”
楚擎连忙站起身:“快请,快请进来,不,我亲自去接。”
要是以前,楚擎最多表面上装装恭敬的模样。
但是今日上午演武的时候,孙安是真给楚擎吓着了。
这老太监长的和印第安老斑鸠似的,结果跳入演武场后如入无人之境,眨个眼的功夫就将那拓跋鹰给擒住了,其他凉戎骑士连老太监的衣角都没碰到。
尤其是那拓跋鹰,就挥出一刀,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来到衙署外,楚擎十分热络,亲自给孙安带进了班房之中,很殷勤的倒了茶水,陪着笑。
孙安坐下后,望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楚擎,哭笑不得。
“楚统领今日饮酒了不成,为何如此殷勤?”
“瞧您这话说的,小子一直对您恭敬有加,只是恭敬的不太明显罢了。”
孙安微微一笑,也不追问,提了正事:“天子,龙颜大怒。”
楚擎毫不意外,微微哦了一声。
关于天子不断龙颜大怒这件事,他觉得就和一日三餐似的,每天都得怒几遍,天子嘛,无能狂怒的化身。
“湖女部落一事,你应私下禀报,为何要当着群臣的面讲了出来。”
楚擎讪笑一声:“因为我没脑子。”
孙安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咱家问你,值吗?”
“什么意思?”
“咱家是问你,为了让朝廷重视这湖女部落,惹得天子龙颜大怒,惹得群臣颜面扫地,值吗?”
楚擎摇了摇头:“不值。”
“既知不值,为何还要说。”
“值与不值,和说与不说,没关系啊。”
孙安面带不解:“怎地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知道值与不值,和说与不说,没关系,要是什么都先考虑值不值,以后更没人扶老太太过马路了。”
“整日就会耍些小聪明。”孙安呷了口茶,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天子在敬仪殿中,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总是要宣泄出来的,可是懂了。”
“懂了。”
孙安望着楚擎,面色莫名:“这官袍官帽,肯定是要被脱下去的。”
楚擎神色微变:“这么严重。”
“不错,天子已经无法再容忍了,性命,可以保住,但是要成为白身。”
“白身?!”楚擎眉头狂跳。
他知道天子肯定会生气,也肯定会对自己不满,可死活没想到,天子,竟然要将自己贬为庶民?
孙安叹了口气:“楚统领,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楚擎低下了头。
这一刻,他真的心灰意冷了。
天子,终究是天子,不是那个黄四将军。
柳河边上那个体恤军伍的黄四将军,终究是不敌天子威严,终究是不敌天子颜面。
“楚统领,事已至此,明日去参朝吧,你是聪明人,应知如何做。”
孙安观察着楚擎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此事可不止涉及到你一人,还牵扯到了京兆府马睿、太子少师陶瑸、大理寺少卿陶少章、户部尚书卫长风、待参的右侍郎邱万山、云麾将军谭忠平等人。”
楚擎面色剧变:“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孙安微微叹了口气:“他们,与你相交莫逆,自然有关系。”
“我…”楚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几乎快要进入暴走的边缘了。
眼看楚擎都要开骂了,角落里的福三抬起头,没好气的问道:“孙公公,天子要罢免的,是我家少爷吗?”
孙安微微一愣,望着福三,神色莫名。
福三嘿嘿一笑,又接着低头看书了。
孙安哭笑不得:“你这护院,倒是机灵。”
楚擎瞬间反应了过来:“等会,孙公公你说清楚了,罢免的难道不是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子龙颜大怒,还能是什么意思,要扒了鸿胪寺寺卿的俞天伦的官袍,你与陶家父子以及户部诸臣商议一番,想法子明日上殿弹劾那俞天伦。”
楚擎露出了呆滞的神情:“不是要整我,要整俞天伦?”
“不错。”
“那你还说让我请辞?”
孙安似笑非笑:“咱家,何时说天子龙颜震怒是因你,又何时提了你的名字?”
“可…”
孙安站起身,揉了揉老腰:“楚统领按天子吩咐的做就是了,咱家还要回宫中复命。”
如同做过山车一般的楚擎都想骂人了,这老太监…有毛病啊,天子要整俞天伦,直说就行,弄的好像要针对我似的。
满面无语的楚擎给孙安送出了衙署,回到班房之中,很是狐疑。
“三哥,你怎么知道这老太监说的不是我呢?”
“狗太监嘛,最是会察言观色,若是天子要严惩您,他哪里会和您和颜悦色,不都说这太监就是天子的晴雨表吗,再说了,和太子少师等人有什么关系,傻子都能听出来天子要惩治的人不是您。”
楚擎:“…”
三哥继续研究昌律了,将不认识的字,都记在心里。
…………
孙安出了衙署后,上了马车,有些闹心,怎么就被那护院看穿了呢?
回到皇宫后,老太监来到了敬仪殿。
黄老四一看孙安来了,连忙激动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如何了,那混账东西,可是被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孙安很无奈:“原本,应是如此的,可不知老奴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被那叫做福三的护院看出来了。”
“什么?”
黄老四顿时破口大骂:“饭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孙安不吭声了。
他就很是想不通,想不通天子这脑回路。
从演武场回来后,黄老四就气呼呼的,骂鸿胪寺,骂宿卫,也骂楚擎。
骂鸿胪寺没提前知晓凉人的意图,骂宿卫不争气,也骂楚擎当众扫了他的面子。
尤其是楚擎,黄老四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什么不给颜面,什么不把他当天子看,什么这朋友白处了如何如何的。
骂了半天后,老四就坐在那里,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孙安还以为黄老四思考着要怎么收拾楚擎呢,结果想了半天,黄老四突然哈哈一笑,那笑容,别提有多得意了,说他要好好收拾收拾楚擎。
结果这个“收拾”,就是吓唬人家。
不错,就是吓唬。
老四让孙安去传口谕,故布迷阵,给楚擎造成一种天子要扒他官袍的假象,一种要收拾所有和楚擎交好臣子的假象,给他家伙好好“吓”一顿,最后离开时才说要整俞天伦,而不是楚擎。
就当是黄老四那拧着眉苦思冥想的模样,孙安还以为天子要合计给楚擎抄家灭门呢。
天子又生气了,往那一坐,气呼呼的,和个气包子一样,因为自己的计划落空而生闷气。
实际上,黄老四的“计谋”本来要成功了,楚擎已经“中计”了。
可错就错在,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也就是福三。
钻研昌律的福三,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福三不了解天子,但是三哥了解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