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欢呼震天,即便湖女部落已经走了,他们依旧大喊大叫着。
禁卫也好,宿卫也罢,开始练瑜伽了,想将脑瓜子插裤裆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百姓以为刚刚上场的是低配版的禁卫,他们高喊着禁卫的名字。
这份荣誉,和禁卫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非但没关系,湖女部落冲锋的时候,他们还“挡路”了。
君臣的脸也很红。
正规军精锐被打个落花流水,要靠一帮兼职打工仔过来救场。
最主要的是,这群打工仔按理来说是有正规编制和工资的,但是朝廷拖欠了人家七十多年工资。
更要命的是,君臣,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早晚要传出去。
因为楚擎嘴贱,提出了“上工”两个字,肯定有嘴巴更贱的臣子将这件事透露给外界。
到了那时,可想而知百姓们会什么反应。
其实不是楚擎嘴贱,他是故意的。
黄老四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楚擎,群臣也全都是不满之色。
楚擎不在乎。
经过三日演武,他变的愤世嫉俗起来。
每一个愤世嫉俗的面孔下,都隐藏着一个失望的理想主义者。
他热爱昌朝,但是不热爱执政者。
他热爱百姓,但是不热爱约束百姓的制度。
定制制度的执政者,导致了演武日的前两日丢失了体面。
他不怕黄老四对他失望,不怕君臣对他失望,只要有一人不对他失望就好,陶若琳。
陶若琳带着湖女部落上了三日的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退场时,应该让湖女部落在君臣面前高唱赞歌,让君臣享受这一场畅汗淋漓的荣誉。
但是陶若琳没有这么做,只是带着湖女部落的人马沉默的离开了。
楚擎明白这种心情,人在失望之下,已经不在乎外界与权威的反应了。
这又何尝不是陶若琳对君臣的反击与抗争。
可笑的是,即便是陶若琳,也仅仅只能做成这样。
楚擎不想让陶若琳失望,所以提到湖女部落四个字,有提到了上工两个字,更不在乎君臣的脸色有多难看。
君臣走了,百姓们走了,楚擎也带着千骑营的探马们走了。
刚上马车,江月生钻了进来,满面苦笑。
“为何要提湖女族人上工一事,大人,你…”江月生连连叹气:“明明是一件大功,却为何要泼冷水惹的君臣不快。”
“江将军。”
楚擎这将军称呼一出口,江月生连忙坐直了身体。
“你知道,每个朝代,每个国家的灭亡,山河破碎,被外敌入侵,被吞并,根本原因是什么吗?”
没等江月生开口,楚擎给出了一个答案。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国家的灭亡,不是百姓不好好种地不够顺从,不是军伍不用命,更不是什么外敌强大的不可阻挡,原因很简单,四个字,啥也不是,当政者,啥也不是,狗特么都不是,仅此而已。”
江月生不傻,下意识点了点头。
楚擎冷笑着说道:“演武,代表我大昌朝的军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湖女部落能来救场,可要是打起来呢,和外敌打起来了呢,国战,国朝命运之战,谁来救场,还指望湖女部落来救场,不,湖女部落不会来了,就算会,我也会阻止,因为这样的国家,就该完蛋,就该灭亡,我知道你很生气,只是没表现出来,生气我说湖女部落上工的事。”
楚擎身体向前微微一倾,直视江月生:“胜利的荣誉,属于湖女部落,可朝廷却给不了,非但给不了,还要将湖女部落的荣誉夺走,安到他们自己的头上,如果你还继续生气的话,出身军伍的江将军,咱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我楚擎,不配与你做朋友,因为我很自卑,和你们这些一点脸都不要的人厮混在一起,我自卑的无以复加。”
“楚大人!”江月生面红耳赤:“末将非是此意,只是觉着…觉着…”
“觉着什么,觉着可以稍微妥协一下,对君臣妥协一下,大局为重,长远为重,是吗,不错,大局为重,长远为重,君臣就是一次又一次这么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后变的心安理得,直到有一天,他们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江山,失去了天下,他们一定会很奇怪,自己究竟错在哪了,弱国无外交,凉戎敢这么干,让君臣自己慢慢寻思去吧。”
车门被拉开,福三十分粗暴,一把给江月生拉了出去。
“滚,少给我家少爷添堵。”
江月生差点没被甩倒在车门之外,看的出来,福三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上了马车,福三一把将车门狠狠关上,敲了敲隔板:“回城!”
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去,江月生站在雪地之中,又羞又怒。
一个穿着儒袍的男子悄声无息的来到了江月生的身后,一声长叹。
江月生回过头,苦笑不已:“殿下。”
陈言微微一笑:“这称呼,本王还是有些不适应,哈哈。”
“这几日,你都在?”
“是的,在场外看戏。”陈言拍了拍江月生的肩膀:“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千骑营统领的位置,应是你的,不应是一个外人的。”
“殿下,末将…”
陈言摇了摇头,打断道:“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还了解你江月生了。”
江月生老脸一红,不吭声了。
“大破方能大立。”陈言望着雪中远去的马车,轻声道:“昌承佑,不是那个皇子将军了,而是天子,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四哥他也越来越像是一位天子了,你还记得上一次向他进谏,是在何时?”
江月生面色微变,思考了片刻:“去年秋季。”
“那时,天子还未登基。”
“是。”
“未登基前,我们总是进谏,拎着酒坛,笑闹着,谈论着天下大事,总是如此,还记得在边关时,他要突击铁狼部时,你我二人,给他摁在了地上,你还挨了一拳,甚至叫来了不少弟兄才制住他,军帐之中,十余人,我们一边骂,一边摁住他,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
江月生微微一笑:“是有此事,天子太过勇武。”
“现在,昌承佑成了天子,你还敢吗,还敢向之前那般觐见吗?”
江月生面色微变。
“是啊。”陈言点头道:“不敢了,你们都不敢了,莫说制住他,便是见了,都要单膝下跪,便是我,有的时候,很多话也要三思而后言,因为他是天子,而千骑营,就是天子手中的暗剑,他的耳目,他说,坐在皇宫之中,离不开,走不脱,臣子总会说假话,蒙骗他,让他以为这国家,治理的很好,可我们作为暗剑,作为耳目,亦是臣子,既是臣子,就要让他知道这天下,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可我们还会像在军营时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吗,不,我们不会,亦不敢,因他是天子,这便是我无法将千骑营统领的位置交予你的缘故。”
轻笑一声,陈言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楚擎会对黄四说真话,说难听不堪入耳的话,可令我惊喜的是,四哥听进去了,每个字都听进去了,不知不觉间,已是被楚擎所影响,这一点,我能做到,你做不到,可我早晚都要恢复王爷的身份,今日,更是让我恨不得饮酒高歌,楚擎将我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天子是恼怒了,可我了解他,他只是恼怒,恼怒,是一件好事,天子不会恼怒不知恼怒时,才是最可怕的事。”
江月生沉默不语,神情恍惚,足足许久许久,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代表着释然,代表着某些明悟。
望向那早已消失在马车,往下那地上的车辙,江月生重重点了点头。
“末将,愿辅佐楚大人一展青云之志。”
“不,是我们,我们一起,共展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