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星期六,晚上21点19分。
孙乾老师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正伏案批阅同学们的语文期末考卷。
他今年四十七岁,是xx中学高二(8)班的班主任,除了教自己班的学生外,还负责上高二(5)班的语文课。
语文考试在这周星期四上午就已经结束了,但因为星期五和星期六要负责监考其他几科的考试,所以他白天没空批改卷子,只好将试卷拿到家里,晚上加班阅卷。
他自己所带班级的卷子已经批阅完了,总体而言,成绩平平。
现在,他正在批阅高二(5)班的考卷。
虽然对于这个班上的同学,没有他自己班的同学那样了如指掌,但毕竟也教了他们两年,所以对于这个班的同学还是有一定的印象。
这种印象,对于学生的分数高低,虽然没有决定作用,但也有一定的作用。
这点主要反映在作文上面。
因为批阅作文是件很辛苦的工作,为了能减少一点负荷,他对一半左右的作文,都是不看完就给出一个分数。分数的多少,一半取决于他对这个同学的印象,而另一半则取决于他对该篇作文前面几段的感觉。
他批阅语文卷子有一个习惯,就是先批阅完全部试卷的其他考题,最后才一篇接一篇地看作文。他现在就是在阅读同学们的作文。
这次作文的题目是:请同学针砭时弊,写一篇1000字左右的作文。题目自拟,体裁不限。
同学们的作文五花八门,有写议论文的,有写叙事作文的,也就一些是写人物的。孙乾老师
连着看了五六篇后,有些累了,起身到客厅把喝干了的茶杯又续满了水,才又回到书房里,他决定今晚再看十篇作文后就休息。
现在,摆在最上面的那份试卷是田敏同学的。
他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不是很深,本想粗粗浏览一下前面的内容,就给个分数。但他翻到作文那一页卷子时,却不禁吃了一惊。
这篇作文很长,不但写满了正常的试卷,而且还加了两张白纸作为附卷。
在他的印象中,田敏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作文。
他好奇地看了一下题目――
我们怎么了?
从题目看,好象是一篇议论文。“她想议论什么问题?竟然写了这么多!”
他愣了一下,将视线移向下面的文字: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故事,也是我妈妈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
原来是一篇叙事作文。
他怔了一下,放下拿起的茶盅,认真地看了下去――
1986年8月21日,上午9:00。
一辆成都至重庆的客车缓缓开出了车站的大门。行出几分钟后,司机看见路边有三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在招手,于是将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后,女售票员问那三个女孩要去哪儿,三个女生说要去龙泉。
严格地讲,这三个女生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学生了,因为她们已经高中毕业。但因为刚毕业一个多月,所以身上还有一种浓浓的学生气息。
女售票员一听是短途,正想拒绝她们。但三个女生已强行上了车,并向最后排的空位走去。
女售票员劝了她们几句,三个女生不听,其中一个说:“我们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时间,上午10点之前赶到龙泉会合,我们的同学都已经上路了。反正你这车也没坐满,我们坐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过会有长途客人上车,我们保证让出位置。”
女售票员听她们做了这样的保证,只好走过去收了她们的车钱。
10分钟后,车子出了城市,开上了成都至重庆的公路。
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头发很长的青年,看样子不象正经人。三个女生在他左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与那个青年隔了一个位置的距离。
三个女生兴奋地观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对这次同学间的聚会充满了期待。
昨天下午,她们和四个男同学约好了,今天一起到住在龙泉的一个同学家里去玩。
本来他们说好一起出发的,但今天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那四个男同学因为搭上了一辆熟人开的车,所以先出发了。临行前只给她们打了一个电话,约定10点钟在龙泉站会合。所以她们只好在路边拦客车。
在她们前排,也就是倒数第二排靠门这一边的位置上,坐的是两个年轻男女。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女孩要年轻一些,看模样好象是一个高中学生。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所以这三个女生对这两个人的长相已记忆模糊了。只记得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身材很苗条。男青年则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和同样颜色的裤子,个子很矮小。
看两人的衣着打份,似乎不是城市里的人。
两人开始好象并不认识,那矮小青年看女孩子模样长得有些好看,就主动搭讪。不住地问那女孩子。问她姓什么,在读书还是在工作,老家是哪儿的,结果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居然发现大家原来是同一个乡的!两人的交谈和神情,都比刚才要亲切了一些。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车子开了大约10分钟后,那个女孩忽然不说话了,而那个男青年还在不停地找话说。
坐在最后排的三个女孩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
原来,这四个女孩都发现了一件事情:坐在最后排的那个长发青年正在偷东西!
他的贼手已经伸进了前排的矮小青年放在座位边的尼龙口袋里!
那女孩几次用眼神和沉默暗示自己的老乡,但矮小青年只顾说话,始终没有会意。
那女孩见老乡不明白,就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老乡的手,同时用眼神向他示意。
那个矮小青年终于感觉到了异常,转过头来一看,只见长发青年正把从他的尼龙口袋里偷出的几张大团结放进自己的裤兜里!
“喂,那是我的钱!”男青年低喊了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全车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
“谁偷你的钱了?”长发青年反问道。
“她……她看见了!”男青年用手指了指靠窗坐着的同乡女孩。
那个女孩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那个小偷。
小偷见全车人都看着自己,悻悻地将钱扔还给了矮小青年。然后大步向车子前面走去。
“停车!有下!”
司机看了他一眼,将车停靠在了公路边。
小偷下了车,司机正要关门,忽然,那个小偷又跳了上车。
大家见他神色不对,都奇怪地看着他。
长发青年径直走到车子最后面,指着那个矮小青年喝问道:“傻农民,谁偷了你的钱?”
矮小青年看样子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见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说不出话来。
长发青年又用手指着里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你看见我偷了他的钱?”
女孩子似也有点害怕了,没有吭声。
长发青年忽对那个矮小青年命令道:“站起来!”
矮小青年惶恐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
长发青年又命令他退后一步。
待他退后后,长发青年便给了那个女孩子一个重重的耳光!
那女孩子被打得尖叫了一声!
全车乘客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呆了。
车上虽然有十几个男人,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呵斥小偷。
坐在最后排的三个女生没遇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缩做了一团,生怕那个长发青年也会打目睹到偷窃行为的她们。
长发青年打了那女生一记耳光后,才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子。
客车又向前开去。
那矮小青年见同乡女孩为自己挨了打,也很羞愧,呆站了一会,才诎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车上的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大家都似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几个客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现在的小偷真是太凶了,偷不成东西,还要打人!”
但是,大多数人仍然沉默着。
过不多会,那几个议论的人都停下了说话,并神色紧张地不住朝后张望。
最后排的三个女生见大家神色有异,也好奇地掉过头去看车子后面。
于是她们明白了大家在看什么,原来那个长发青年又开着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了!
而这次来的不是他一人,他后面还坐着一个光头。
眼见摩托车越来越近,一些胆小的乘客已不敢看了,赶忙掉过头去。
矮小青年和那个被打的女生也发现了人们恐惧的原因,都吓得瑟瑟发抖。
摩托车很快追上了客车,光头用手指着司机,大声喝令他停车。
光头个子比那长发青年更高大,样子也更凶恶。
司机迟疑了一下,担心祸及自身,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长发青年将摩托车横在客车前面,挡住去路。然后两人下了摩托车。
两人走到客车后面,长发青年指着那个女孩说:“就是她。”光头喝道:“下来!”
全车乘客都无言地看着那个女孩。
女孩虽然吓得全身打战,却没有下车。
光头大怒,又走到车门边,猛踢了车门两脚,喝令司机:“快门!”
司机犹豫了两秒钟,打开了车门。
光头象一个凶神一样,跳上车后,径直走向车后面。
最后排的那三个女生恐惧地看着光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光头手指那个女孩:“站出来!”
旁边那个矮小的同乡青年恐惧地站了起来,躲到了旁边。
三个女生看见他这畏缩的样子,心里都很鄙夷他。
光头见那女孩坐着不动,猛地一把抓住女孩的左手臂,要拖她下车。
女孩吓得直抖,拼命抓紧前排位置的靠背,不让对方拉她下车。
光头拉了两下,没有拉动,勃然大怒,挥起老拳,朝她头上猛击!
女孩不敢还手,用两只手护住头部。光头连打几拳,都打在了她的手臂上。更加生气,挤进位置里去,一只手去拖女孩,一只拳猛击对方头部、面部。
女孩一只手被对方抓住,难于保护自己,口、鼻都被打出了血!但她始终没有吭声。也死活不让对方拖她下车。
光头继续施暴,打得女孩满脸是血,模样十分吓人。
许多乘客都站起来观看。两个胆小的客人害怕遭池鱼之殃,跑下了客车。
那个长发青年一直在车下面看,可能他也觉得同伴下手太狠了,或者害怕把事情闹大,总之,他突然改变了态度,跳上车来,劝光头:“算了,走吧。”
光头又给女孩两个耳光,这才耀武扬威地跟着长发青年下了车。
待两人开着摩托车离开后,司机才发动了汽车引擎。
客人们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个矮小的青年尴尬地沉默一会,坐到了最后排的空位上。
被打的女孩也没有看大家一眼,默默地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撕了几张纸,将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堵住。
“头仰着,不要埋着,否则鼻血堵不住。”前排的一个客人小声提醒道。
女孩象没听见一样,仍然埋着头。
那客人又提醒了一遍,但女孩仍然埋着头。
那客人轻叹一声,转过头去。
其他一些在看女孩的客人也都转过身去。
车上虽然坐了三十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排那三个女孩一直用恐惧和同情的眼神看着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
客车在沉默中行驶了七八分钟后,便到了龙泉驿。
后排的三个女生叫停了客车后,默默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