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居胥山脚,风声如兽,天阴如铁。
王庭大帐设于山巅,四周狼旗无风自舞,空气中弥漫着焦油与燎火未息的味道。自黑牙营覆灭之后,整个草原都在震颤,天幕低垂,宛如临终喘息的兽皮。
大帐之中,数百突厥贵族、部族使节盘膝而坐,虎皮铺地、战斧列列,无一人敢高声喘息。
帐正中,突厥大汗·阿失可独坐于金虎座上,身披虎纹金袍,左手紧握玉柄权杖,面如寒铁,眼神如裂风。
他的身后,两名佩刀亲卫静立如雕,气机森寒。
地毯上摆着五封折断的军令箭,每一根箭尾皆缠红丝,写着同样的战报:
“金狼营失守。” “白石营陷落。” “托罕主帐焚毁。” “黑牙全军覆灭。”
“五道屏障,全数沦陷。”
阿失可缓缓放下手中骨杯,目光扫向全场,声音如夜刃划过金属:
“王庭——只剩狼居胥。”
那一刻,连帐中炭火都仿佛冷了三分。
一名须发皆白的部族首领颤声开口:
“可汗……我等已无退兵之地,不若西迁漠北,聚牧以守,俟来年雪融,再战为计。”
话音未落,另一人附声:
“对!大唐之势,疾如雷霆,我突厥前锋多未及阵而溃。若死守此地,恐非护国,乃送命也。”
更有一名少年贵胄低声道:“城可再建,人死则亡。”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正视可汗之目。
阿失可未语。
他只是缓缓挥手,一名亲卫走上前,将一封染血的信简高高扬起,重重抛至地毯中央。
“黑牙营最后回信。你们想读么?”
众人低头。
亲卫朗声念出:
“黑牙已破。敌如铁洪,护旗者死三十七人,烈火灼骨,三将俱亡。突厥将亡,无人能敌王师。”
“……我等已燃尽,留骨战死谷口。”
沉默,压在众人喉间。
阿失可终于起身,虎袍曳地,如同风中残雪拍打荒原。每一步,他都走得沉稳、沉重。
他走入议会正中,凌厉的眼神掠过每一个贵族的脸庞。
“你们要走?走去哪里?草原的灵魂在这里。狼居胥若失,突厥再无旗帜可守!”
他陡然转身,披风猎猎如刀。
“若今日西迁,他年子孙将问你我——狼旗何在?可汗何在?你等将何以自处?!”
堂内众人无声,热血仿佛在某一瞬间被浇醒。
就在这时,大帐右侧,一名身穿乌鳞黑甲的男子站起身来。
他体态挺拔,眼神沉冷,如夜间一汪冰潭,脚步一迈,竟仿佛踏破重霜而至。
正是突厥年轻一代第一猛将——阿苏勒。
他不声不响,单膝跪地,右拳击地,沉声开口:
“可汗若信,末将愿设死阵一局。”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
“设何阵?”阿失可看着他,目光炽热。
阿苏勒一字一顿,冷冽如刀:
“以狼居胥三面山势为骨,布‘三环陷阵’。”
“一环诱敌深入,虚张骑军;二环暗伏火雷蒺藜,分割阵形;三环死士骑阵,从两翼截杀。”
“若敌入腹地,三面合围,草原即为陷地!”
阿失可拍案而起,大喝:
“好!就由你——布此死阵!”
阿苏勒抱拳,语气森然:
“王庭之命、可汗之荣,不成——阿苏勒死前阵中。”
阿失可颔首:
“王庭,不需要退者。”狼居胥山,夜如墨,风如刃。
王庭南岭,火光不灭,草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扣,三日内,阿苏勒挥三万大军,于四十里大营外,亲手布下草原死局——
“漠北三环陷阵。”
他站在高丘之巅,黑甲在月色中泛出幽芒,单手背后,另一手捏着一张白骨地图,目光深沉如夜。
外围骑兵散列,一万突厥骑军呈半月型松散展开,轻骑换重马,披杂甲、插破旗,故意暴露营道、哨口、道路、辎重位置,营地似无防,旗号混乱。
阿苏勒亲自走入阵前,低声对前军统领道:
“记住——你们不是挡敌,而是引敌,给我演得像些。”
“让他们自信满满地进来,一步步,走进这座坟。”
战鼓不响,旗帜不整,甚至刻意让前线士卒高声言笑、篝火夜宴,营地如醉如狂,像是一支溃败之军的最后狂欢。
然而,月下大地的每一寸落脚之处,都是未起的杀机。
阿苏勒亲领一千火攻兵与陷阵工匠,于狼居胥南岭设下“漠北三环困阵”。
地形布阵:依草原自然地貌挖掘浅沟,于夜间铺设干草、牲畜粪灰、焦炭,混合覆土,造出近似“腐地”的陷蹄坑。
滑缆拌索:每段坡地埋藏绳索交错,一旦敌军步兵或骑兵大批冲入,马足一绊即崩阵,造成连环踩踏!
焦油池与火草带:草原缺火药,但不缺燃料。阿苏勒命兵将从牧地收集牛油、羊脂、猪膏、焦炭灰油,调制高粘火膏,灌入陶罐埋于各通道。
火墙滑道:于各大坡口挖设“火油滑槽”,当敌人深陷阵中,只需一束火箭射下——火墙立起,封山断路!
每一处陷地,都留下“草结密记”——风中难辨,泥中不显。唯有阿苏勒手下两百“死士骑兵”熟悉路径,白天巡哨、夜间潜伏,可一人引十骑疾穿无误。
阿苏勒斩钉截铁地对副将下令:
“阵成之后,所有草图封存,外泄者斩;” “谁走错一步、误我困阵,斩;” “见唐军先锋先动,勿挡,让他们亲自——踏进去。”
阿苏勒亲自执一杆木矛,行至山腰一处浅地,低声喝令:“引油!”
数名军士将牛膏火油沿斜坡倒下,火膏顺着滑槽蜿蜒如蛇。
阿苏勒手执火把,猛然抛下!
“哗!!!”
山坡瞬间腾起丈高火焰,赤光照山,热浪卷风,焦炭滚落而下,烧出一条“焚魂火线”*!
他站于火前,冷然一笑:
“这不是陷阵,这是献祭台。”
“让他们一个个烧着走进来,再烧着走出去。”
风起,火明,狼居胥之夜,如神庙降诅。
五千风骑死士——全由突厥内部最孤勇、无后、无族者组成,每人携双刀、火箭、割喉索,轻甲藏甲,藏匿于北岭两翼密林与丘谷之中。
这些人昼伏夜行,不升火、不语笑,马匹口中塞草防嘶鸣,衣裳涂土掩光。
他们不出战,不列阵,只为最后一击:
“待唐军陷入火阵之时,两翼齐斩,追魂三里,无人生还。”
阿苏勒亲赴林地点兵,策马环视,语气平静:
“你们没有名字,从今晚起,叫‘墓斧’。”
“当王庭最后的火光燃起,你们便是风。风过之处——不留人。”
死士们无声点头,挥刀划臂,以血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