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黄权直谏
还未到酉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未央宫上空,铅色的云层的似乎触手可及。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之气。
四处掌起了灯火。
我放下手头的文案,拉尚书令黄权一起在殿前慢慢的踱着。在室中待的时间久了,我总喜欢散散步,从前刘巴就不喜欢动,我不知道他的去世是不是因为总在房里待着不动的缘故。但此时我总要拉上黄权。对此,黄权总有些小小的不满。
黄权随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每一步大小都完全相同,这说明他是一个守礼的人。在他心中,侍君、为臣、待人、接物,尽皆有着个自的尺度,不会有一丝错乱。说起来,他和前任的尚书令一样,都极为严肃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动容。
这种境界,我想我永远也没有办法达到。除非必要,我并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心情,我更喜欢从容自在的生活,与大臣倾心交谈,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没事的时侯过府走走,谁家新种了奇花异草或者挖了池子堆了假山,走上门去看一看,或者给大臣家中送些东西表示关心。至于板着面孔来处事为人,把自己与群臣隔离开来,显得自己高高在上与众不同,让群臣总远猜不透自己的心思而产生畏惧心理。这种帝王之道我自幼时就学过,但是却一直无法做好,这种做法大违我的天性。
忽然一点细细的凉意飘落在脸上,我抬起头,暮色中,无数细小的白色颗粒飘落下来。
下雪了!
我不由得有些欣喜,伸出手去接。却对黄权道:“真是场好雪。去年下雪时,朕在长安和洛阳之前来回往返,一心筹措冀州大战,没有时间顾及下雪的事,到是普法收集了一些雪水来煮茶,坐拥炉火,对梅品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在三国早期。品茶还未曾在社会上大范围流行,成为居家必备之物,主要只在寺庙和个别的士大夫阶层。但因为我喜欢这个,搞得季汉群臣争相仿效,这东西喝了又养身,又提神,有百益而无一害。
可是,黄权似乎不满我中途出殿。听了只如不闻,没有回答我地话。我讨个没趣,旁边内臣黄皓说道:“陛下英明神武,抵定中原,前线之上。连战连捷。昨天北园梅花盛开,今天正有此雪,岂不正是苍天知陛下有对雪赏梅之心,特意降下来的。”
虽然明知是马屁。听着黄皓的话,我还是不由微微而笑:“嗯,想不到今年梅花开得这样早,你去安排几个小太监,收集梅花瓣上的雪花,收集在一个坛子里,融了煮茶,一定比普通的雪水更好。”
黄皓点头:“陛下英明神武。这想法简直是神仙才能想出的。”
话未说完,黄权在旁大怒,喝道:“佞臣大胆!”这一嗓子不单黄皓一下子跪在地上,连我都吓了一跳,却听黄权说道:“眼下季汉正当危机重重之时,曹魏东吴,狼子野心,共同攻伐。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衣食不足。此雪提前降落,不知有多少人可能因而冻伤冻死。民间百姓,也不知有多少可能因雪而压倒房屋,无家可归。你在陛下身边,不劝陛下心忧天下,反而弄什么梅花雪水这种穷奢淫逸之事,是何居心?!陛下,臣下请旨,斩了此人!”
我被这黄权说的好生无趣,采集梅花雪是我的主意,他哪里是骂黄皓,分明是在说我。可是他也算一片忠心,又抬出家国社稷,我为此与他争执却又犯不上。我看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黄皓,心想这个在历史上也算有名的人物,可在今天的季汉朝中,不仅没有历史上左右朝局的能力,简直是个代我受过的可怜虫。口中说道:“尚书令大人心忧天下,体念苍生,朕心甚慰。不过朕早在月前就安排将冬装发到前线,这些日也下令各地属官巡察地方。尚书令这样说朕,未免有些失于苛刻了吧。”
黄权面容不动:“陛下,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啊!”
我闭口得了,他引用父亲的话,我难道还能反对不成?当皇帝有时也是很难啊。刘巴、黄权这样的人,恨不得我一点个人乐趣都没有了才好,他们的道理是至尊无私,当皇帝就得胸怀天下,就不能有个人爱好,古有好吃而亡国地,有好色而亡国的,有好出游而亡国的,有好鹤亡国的,这些都是我的教训。
不过我并不会傻得与这样地大臣来较真,他说我就听,他恼我就笑,反正我不会误国家大事,也不会事事由大臣摆布。当皇帝都八年了,怎会一点度量都没有呢。进言是他的天职,纳谏是我的选择,若因一言不和而生气,那就向昏君的方向迈进了。
当下我大笑两声,与黄权重新回殿议政,心中想着,下次再弄梅花雪,决不能当着他地面。
果然,一回大殿,黄权立刻就精神了,拿起奏章,说道:“陛下,这里还有几份奏章没有议完,适才说道,车骑大将军平定邺城已四个多月,由于冀州各处无粮,难以与季汉相争,纷纷归顺。眼下曹泰率虎骑残部东逃浮阳,与典满部汇合。由于我军封锁黄河一线,他们南渡不成,只是北下。眼下张苞、关兴、马岱等几位将军正在追击围歼。大将军言道,若顺利的话,可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将之平灭。不过,微臣以为,车骑大将军所思过于轻易了些,曹泰典满,皆为世之虎臣,冀州之地,亦为曹魏经营已久之地。若这两处残部与河南魏军勾结,再加上地方曹魏旧部有心放行,死中逃生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陛下还是亲自下诏,向大将军陈述其间利害,让他集结重兵击杀此二人,万莫掉以轻心,纵虎归山才是。”
我想了想,道:“这两人的确惹下不少乱子。有他们在冀州流蹿,冀州官民人等就不会安心向汉,不过车骑大将军此时将重点放在民政之上也无可厚非。卫觊在断曹真后路时,把一切都做得太绝了,除冀城外,其余地方的粮草都被搜刮一空,虽然这一季的粮食下来了,但还是有不少因大战而抛荒的百姓没有饭吃。若不安抚,形成流民,酿成暴乱,也不是不可能。这样就动摇了季汉在冀州的根本,而且大伤天和。如此一来。民政与军政就对立起来了。集结兵力,会影响民政,不集结军力,他们同样也会扰乱冀州。但其间又有轻重缓急不同--放虎归山么?公衡大人。你说他们若有机会逃往河南,又会怎样?”
“陛下是想……”
“半路劫杀!”
黄权眼睛一亮:“若是放开一条路,任他们逃往河南,那他们对冀州地影响就会一举解决掉。而只要我军在半路上进行阻击,又比刻意重围效果好些。只是其间有一个尺度,若口子开得小了,他们认定是圈套,必不肯上当。若口子开得大了,他们没准会逃掉,那就又不合算了。”
“这两块硬骨头不太好啃,就眼下而言,我们吞下太费力,不吞又堵地难受,还不如放弃。只要他们离开冀州,就算是逃了。也是利大于弊。先前我们只抱着一举全灭魏军的心思。却是过于求全责备,反而忽略了大局。朕相信车骑大将军能处理好此事。此事就这样决定吧。你手中那份名册还没有给朕看过。拿过来吧。”
黄权把名册交到我的手中,笑道:“这些是邺城和冀州发现的曹魏重臣或家眷的补充名册,比大将军最初报送的稍微祥细些,臣看过,没什么太重要的。”
我笑着接过打开,略一翻,在心底里忽然呻吟了一下,没什么重要地?上面第一页就是钟氏一族,由于曹魏太傅钟繇离开了邺城,第一次报送名单时也没有报上钟家地人,我以为他全家都南下了,哪里竟被从邺城城外的一处庄园中搜了出来。上面地名单有钟雅、钟绍京、钟毓、钟会、钟诞、钟蹈……
钟会!这个参加灭蜀之战的主将,终于被找到了,可惜,还是一个小家伙,今年六岁,还是按虚岁计算,派不上什么用处。此时曾与他对敌的姜维、邓艾早在战场上撕杀数年了,在历史上他与这二人平起平坐,看来出身世家当真可以少奋斗几十年啊。收拢起来一块儿教导吧,放在长安,和卫觊之子卫瓘放在一起。不老实,让卫瓘收拾他,反正在历史上,钟会就是被卫瓘给收拾了。细查查,看看还有哪些未来的名臣贤人,与我季汉功臣之后一起培养,人才,我是永远也不怕多的。
结束议事的时候,雪已飘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咯响。我送黄权到殿口,黄权走了几步,却又回返,向我施了一礼:“陛下,臣今日君前失礼,请陛下责罚。”
我摇头道:“有什么失礼地,你进谏,也是为了天下。”
“臣在外曾闻陛下贪图享乐,宠爱内监,臣本不信,故今日试上一试。陛下一心为国,心胸开阔,却是臣下不及了。”
我淡淡一笑。我哪里是心胸开阔,我是整天忙的没有和你们这些大臣较真儿的时间。
黄权低声道:“陛下既然不怪臣,用那梅花雪煮茶时,记得叫微臣一声。”
这家伙!
我差点笑出来,看来,黄权与刘巴,还是不同的。我努力板着脸,看着严肃的黄权眼中闪过地一丝狡猾,我下了决心:“尚书令,不劳者不得食,你现在陪我去后园扫采集雪花,否则的话,下次煮茶,连井水也没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