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笑道:
“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姑娘送去的稿子,公子看过也都夸赞不已,直说姑娘必是用了心的,哪里能有什么不妥。”
探春闻此,放下心来,她为林思衡写那《儒林外史》的稿子,已有两年光景。
因生恐自己才识短浅,有负林思衡所托,更怕丢了脸面,因而平日里写的极慢,虽从林思衡处得了大纲,自己写时仍是字斟酌句,极为考究。
此番又听说林思衡夸奖她用心,更添两分欣喜,只道已是值得,复又笑道:
“既如此,我这里再没什么大事了,你且说说,还有什么要紧的?”
绿衣便嘻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两枚小银锭,共计是十两,笑道:
“姑娘写的稿子,公子在外头散出去了一些,极受欢迎,这都是姑娘的功劳,公子先前事忙,没想起来,这会儿赶紧叫我将这润笔给姑娘送来,还请姑娘收好。
姑娘放心,这笔银子方才我已去了老太太跟前过了眼的,再没人敢说三道四。”
侍书大喜过望,便要来接,却被探春拦着,正色道:
“切不可如此,这些故事本就是我自林大哥处听来,也不知学了多少道理,尚不及报偿,不过是写几个字,如果能再收银钱,还是请绿衣姐姐收回去。”
绿衣却道:
“果不出公子所料,我来时公子便说了,‘三妹妹性子最是要强,宁肯自己吃亏,也断不肯轻易受人钱财的,比多少读书人都来的有骨气’,可不就是如此?”
探春闻言微微羞赧,忙推辞道:
“林大哥太谬赞了,我实担不起。”
绿衣仍道:
“姑娘只管收下,这也是姑娘应得的,便是姑娘心气高,平日里为公子写这稿子,笔墨纸砚总是一笔开销,再没有叫姑娘自己担着的道理,若姑娘执意不收,岂不叫公子心里过意不去?
况且便是这一本写完了,公子那里也说,还有许多别的话本等姑娘来写,姑娘如今收了,往后公子才好继续‘差遣’姑娘不是?
莫不是姑娘吃了这一回亏,心里已有了气,往后再不肯写了?”
探春微微一喜,忙道:
“果真还有?你既这般说,改日我定是要再去问问的?林大哥天资过人,绝非常人能比,便只闻只言片语,也觉受益匪浅。”
绿衣也道:
“公子说有,那自然还是有的,两府里离的这般近,只怕姑娘不肯常来。”
说着拉过侍书,把银子往她手里一塞,侍书见探春默认,方才赶紧收了,像是怕谁惦记,赶紧跑到里间藏起来。
办完了事情,绿衣又略坐片刻,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探春忙亲自送出门去,等临出了门,绿衣才像刚想起来似的,扭过头对探春道:
“公子吩咐过了,这十两银子,只要姑娘手里还在写,便一直都有的,叫姑娘不必太俭省。”
说着也不等探春拒绝,抬脚便走。
探春往外追了两步,也只得作罢,扭头回自己屋子,心里一阵琢磨,疑心莫不是林大哥自二姐姐那里听说了我借钱的事情,这才寻了个由头来帮我?
她为林思衡撰稿,每月笔墨纸砚,的的确确也是一笔开销,读书人的东西一向都贵,探春本不能说宽裕,又添了这桩事情,更是拮据许多,况且还得应付着赵姨娘盘剥。
只是她性子要强坚韧,往日里宁可一再削减自己的用度,连带着两个丫鬟也节衣缩食,也再不肯主动开口去与人说,只当林思衡肯将这事叫她来做便已是看重,边没有畏难求财的道理。
如今林思衡主动出手帮助,她虽不明白外头的市情,可也知道每月十两是什么概念,心中虽略有些难为情,可其实也着实松了口气,反倒更加感念。
侍书翠墨跟在后头,兴高采烈:
“果真还是林大爷大方,有这十两银子,姑娘总不必再去借二姑娘喝四姑娘的。况且绿衣说了,往后一直都有,哼,有了银子,我看那些个下人还敢怠慢姑娘的事!”
探春衡她俩一眼,低声教训道:
“胡说些什么?我在太太跟前受教养,何曾有哪个下人怠慢了?别胡乱说话,叫人听见了误会。侍书,上回借的二姐姐的银子,还没怎么花用,你先还回去。”
侍书连忙应下,取了银子便走,不一会儿又转回来,因手里又有了银子,心情一好,话也就多,一边忙着给探春磨墨铺纸,一边就已经琢磨开了:
“姑娘如今有了银子,可算也能开几回小灶来补补,回回只见着司棋往二姑娘院里端好的,这回可算有咱们一份了。”
探春虽也好美食华服,口腹之欲却并不重,拿毛笔戳戳侍书和翠墨的脑壳道:
“偏只你们俩个贪吃鬼,早打着这主意了是不是?没听绿衣说,这银子是要拿来买笔墨纸砚的,林大哥这般照顾,我这里再不能误了正事。”
探春有这般精神上的追求,侍书翠墨却是没有的,见此忙央着道:
“好姑娘,什么笔墨纸砚,一月能用得了十两银子?难不成要拿金箔来写?再说了,绿衣刚刚不是还说,叫姑娘不必太俭省,咱们也不去与司棋去比,只隔三差五要一回,也尽够用了。”
探春见此,也拿她们两个没办法,况且穷有穷的路数,富也有富的过法,手里既有余钱,探春总也不至于没苦硬吃,方才也不过是担心两个丫鬟胡乱张扬,这才敲打一二,此时便也点点头应下。
两个丫鬟见探春松口,好一阵高兴,做起事来都更殷勤三分。不料才一抬眼,就又把脸一垮,苦着脸对探春道:
“姑娘,姨娘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