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从前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从前
陶镜杨走到海棠朵朵身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别装了,西胡我们比你先去,早就知道你们在干嘛了。”
当年李承泽筹集军械时,用的探子就是西胡的。
她们如今连最后一张底牌也没有了,此刻沉默着注视陶镜杨的眼睛,心如死灰。
「师父啊,您交代给我的遗愿,估摸着如今是做不成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的齐国已然山穷水尽,再没了能与之抗衡的筹码。
“是不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海棠朵朵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像熬了三天三宿只为补假期作业的学生党,还有熬了七天七夜只为绩效考核,结果公司倒闭了,连N+1也没有。
甚至连上个月的工资也没发。
她问出这句话后也不再挣扎,拖着仿若灌了铅的双腿,跟着陶镜杨缓缓往外走。
园中繁花肆意绽放,尤以海棠花最为夺目,团团簇簇,争强斗胜。
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暗香浮动。
海棠、海棠。
海棠朵朵以花朵为名,此刻却无心欣赏四周的景色。
陶镜杨漫不经心地翘起兰花指,然后弹花朵脑瓜崩。
“没听说么,我算命的啊。”她语调悠悠,瞥了一眼海棠朵朵,也不管对方信还是不信,接着道,“想算命的话,可以拿东西来换。”
这话说的像引诱美人鱼用嗓子换双腿的海底老巫婆。
海棠朵朵脚步一顿,“啊?你难道真能窥天命?”
陶镜杨下巴一抬,虚虚摸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神色间带着几分故作高深,“窥不得天命。”
“...那你让我算啥呢。”
“还窥不得人命吗。”
海棠朵朵听后,眼神中满是无语,抬手扶了扶额头,“你这一句话放一起说不行么?”
“还有,神棍我见得多了,你怎么证明自己能窥得人命。”
陶镜杨停住脚步,侧过头,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皇帝是女子。”
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平地惊雷,d uang的一下拍在了海棠朵朵脑门上。
海棠朵朵被拍的脑袋“嗡”一声,两眼瞬间昏花,金星直冒。
皇帝是女子,总不可能说的是南庆皇帝李承泽吧,这不摆明了说的是战豆豆吗?
可小皇帝打从出生起就扮成了男儿身,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皆与寻常女子不同。
除非有人能亲手扒了战豆豆的衣服去瞧,否则旁人绝无可能知晓。
海棠朵朵一听这话,顿感全身血液逆流而上,冲的心脉咚咚作响。
反观陶镜杨,说完后仿若没事儿人一般,依旧信步闲庭,看起来就跟逛自己家花园一样。
不对,这好像就是她家后花园。
海棠朵朵宕机了片刻,不自觉的盘算起关于陶镜杨的一切。
这人刚醒第二天,被新帝亲自上门聘为一国之师。
头一回上朝,能给大臣下马威,紧接着废奴籍、土地改革、女子科举...
这一套下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并且无一点迟疑。
据北齐探子来报,新政推行之初,朝堂上下反对声浪此起彼伏,民间反抗者亦不在少数。
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朝廷以雷霆手段抄家镇压。
一场变革,死者不计其数,几场变革下来,更是不计其数数数数数数数数。
便是海棠在西胡之时,光听这些都觉得毛骨悚然:「南庆皇室就不怕自己惹了众怒而被推翻?」
敢问普天之下,这个通天代都强到国际服了,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跟陶镜杨大小声?
还真有,北齐啊。
......
这不顺道也让陶镜杨给收拾了吗。
海棠朵朵久久未曾出声,心底暗自叹息,心道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没出现在北齐?
就因为她们皇帝是女的么,其实小皇帝看起来跟男人也没多大差别的......(海棠满心遗憾)
“你们南庆,是不是全都知道这件事了。”海棠朵朵幽幽开口。
若是这消息传回上京,北齐皇帝必定性命难保。
到那时,皇帝、太后,再加上她,即便拼尽全力,也抗衡不了世贵与百官的联合之力。
刹那间,一道寒芒直直刺进海棠朵朵的心窝。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掌心瞬间被汗水浸湿,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此次护送公主和亲,莫不是中了陶镜杨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越想越觉可怖。
恍惚间,好似真瞧见了战豆豆被侍卫扒光了衣物,狼狈地丢掷在大殿上。
漆黑的砖石散发彻骨寒意,无数官员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声嘶力竭地指责她身为女儿身的“罪孽”。
所有人都要审视——她那身上两处与男人不同的性特征。
“糟了。”海棠朵朵一声惊呼,猛地转身,脚步决绝。
她必须立刻赶回北齐,绝不能任由噩梦成真!
似是早将海棠朵朵的心思看透,陶镜杨身形一闪,将人给拉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除了我,再没第二个人知晓此事。”
她不屑于将别人的琐事四处传播,尤其是这种关乎人命之事。
海棠朵朵垂眸不语,见她如此,陶镜杨又问,“何至于如此恐惧,她好歹也是一国之君。”
“呵。”海棠朵朵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君主......弱君可不是主,而是奴。”
北齐先帝膝下无子,太后一人独自撑起风雨飘摇的江山,在一群狼子野心的朝臣虎视眈眈之下,将女儿伪装成男儿,拼死护住了皇位。
说白了,就是一寡妇失业的拉扯着个年幼的女孩。
还要在一众妄图瓜分江山的叔叔伯伯间周旋,抢夺这「天下最大的家产」。
这其中的艰辛困难,若非亲身经历很难体会。
想到此处,海棠朵朵的面上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辨的神情,
“我们向南庆开战,其实也是想要效仿你推行制度的路子,想夺来种子,给皇帝创些功绩。”
陶镜杨敏锐捉住「功绩」二字,眼神闪烁着,“你们皇帝想做女帝?”
海棠大惊,“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陶镜杨不语,她一猜便知。
邻国女子都开始当官了,她这个皇帝还得装男儿身才能上朝,换谁心里都不可能平衡。
且这回战豆豆也没有女儿红豆饭......
不自己当女帝,以后皇位传给谁啊。
陶镜杨漫不经心地踱步至一丛残花旁,轻轻拨弄着蔫蔫的花瓣,换了个话题,“推行制度跟功绩没有关系。”
她随口应道,“我是靠杀的啊,不同意的都斩了,这制度自然就推行得下去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南庆没有史官的么?”
“有啊,”陶镜杨嗤笑一声,掐断一支蔫花,随手抛进土里做肥料,“只不过我随便史官怎么写,谁要管那臭墨写的什么玩意儿。”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望向阴霾密布的天空,语调悠悠,“没听过么,古人有云:「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做不得英雄,做枭雄。只是千万别做担惊受怕的狗熊,还日日装成个窝囊本分的老实人。”
她目光扫向海棠朵朵,字字如刀。
温言善语劝不了人,只有悲愤才能叫人化作反击的动力。
果不其然,这话刻薄的深深扎进了海棠朵朵心中。
她语气不同于以往,可能是听自己被叫做狗熊有些生气,“如你所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做?”
话音刚落,铅灰色的天空突兀地阴沉下来。
迎面的风中带了些许潮湿,也有些许冷意。灰蒙的云聚集在一起,似乎还有丝丝紫雷在其中飘荡。
陶镜杨仰头望天,风将他的衣服吹的沙沙响。
她转身欲走,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散,“放肆一点就是了。”
“放肆......”海棠朵朵喃喃低语,满心迷茫。
算了,还是复述给豆豆听吧,兴许豆豆听得懂。
她蹙眉沉思,片刻后,又追上陶镜杨的脚步。
风又吹的大了些,刮的叫海棠说话时险些要窒息,“你这么厉害,就不想推翻了李家做女帝吗?”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陶镜杨干脆停下脚步,撑起真气阻挡浇来的瓢泼大雨。
“女帝?”她一声轻笑,“你不觉得,这太小了吗。”
她向海棠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我说了,「算命」,要用东西来换。”
海棠怔愣,“交换......你想要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陶镜杨离她越来越近,“信仰。”
一道雷光划破天际,照亮了陶镜杨的脸。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海棠朵朵重复一遍,“你要信仰,是想创办教派?”
她不想将真气浪费在「打伞」上,便任由寒雨将自己淋个透。
陶镜杨听此摇头,“我不创教,但我可以收徒。”
海棠更懵了,虽懵但却也能摸出些门道来,犹豫片刻才道,“你想要我拜你为师?”
陶镜杨摇头。
“那你想让我们皇帝拜你为师!?”
她点头,且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作为师父,不论徒弟想做什么,本座都能兜底。”
陶镜杨扩大了自己「真气伞」的范围,将海棠也包了进去,“这不是交换,是本座抛给你们的橄榄枝。”
海棠朵朵察觉到周身真气的波动,瞥到她淡漠的眼神,如同注视到烈日一般下意识避开眼。
许久,她才问,“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是出自哪个时期的古人?”
“从前和现在。”
“什么?”
“既是从前,也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