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斩断连接两座列车的锁链,但是它们不同意。】
【它们想把我转化为同类。】
……
一群鬼来到,想要把陆煜转换为鬼,最后全都融化在了一轮升起的冷白月光之下。
前方那节青铜列车上。
那个髓境鬼新娘为什么不动?
是因为她不愿意动吗?
不。
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瞳,已经见识到了,同为髓境的阴煞,怎样死在了一个人类手中。
想动。
不可动。
不可。
会死。
世间从来只有强食弱,大欺小。
权力就是拳力。
陆煜就是道理。
他是后方这辆列车,代表人类太阳升起的道理。
……
陆煜切换了呼吸法。
他的真气由至阳转至阴,吞吐过滤着空气中的孟婆汤,汲取着至暗能量。
这种真气会让人失忆,让白人惊恐。
这种真气对阴煞和掌握了对应呼吸法的武者来说,却是一种大补。
一个人类浑身冒出丝缕黑气,身上的煞气,比鬼新娘身上的煞气更重。
口鼻之间,九幽真气里的精华不断吸入,使得陆煜眉间落雪,持续散发冷意。
吴兑待在老师身边,感觉前面大量的炁,都被陆煜截空,脑子都清醒了几分。
不过,吴兑待了一会儿,也拉开门跑进去,吃了一顿炸鸡自助。
四名武者吃得肚圆,带着一身汉堡味,身后跟着一群慢慢爬动的阴煞,回到了陆煜身边。
陆煜让他们让开。
陆煜仔细看向那群白衣怨灵。
有背着艾莎书包的小孩,就像生前一样蹲在地上,手脚前端模糊的红色触角,搭在胸口,小孩纯黑的眼睛落在地上,坐着被染红的公主裙。
有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就像生前一样佩戴着巡城军的肩徽,他看着前面一群武者,下意识敬了个礼,手举不起来,身影久久站立着,最后抬起残缺的脸露出抱歉笑脸。
还有穿着衬衣和拖鞋,溜溜达达的老大爷,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对着提不起毛笔的月牙手掌,叫着“哎,哎”……
他们行走在山野间,被机械飞鸟滴落血液。
有人擦去了那滴血,有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吞噬和接触了异血。
他们是一群幸运的倒霉鬼。
幸运是,三十一人竟然能徒步走过荒野区,活着跳下地道。
不幸是,他们最后被变成了鬼。
雒县。
走出中城墙的背包客,旅行家,祭祖者……很多很多。
还有许多跟他们一样,被机械飞鸟滴落血滴的人,但最后尸首普遍在前往上树村的各条小道,山坡,水池,汽车里被发现。
成功走到上树村,躲过野猪侵袭灾害,从祠堂下来被折磨致死,化作怨灵的只有三十一人。
三十一个白衣怨灵,衣角都被逐渐染红。
这种白并不是指它们穿着雪白,而是一种光泽,一种质感,一种你只要看见就会明白这就是“白衣怨灵”,边缘泛着白光的朦胧滤镜。
除了它们,还有溺死在河里的八张皮囊。
陆煜盯着一个地方看了一会儿,忽然招了招手。
一群皮囊鬼,看向最前面的刘柱。
刘柱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陆煜低头看着他,这张皮囊像有人在恶作剧,把莲蓬p在了一个小孩全身。
你甚至能透过那些空洞洞的孔洞看到黑色的炁,一缕缕黑气蠕动,就像是一只只蝌蚪摇头摆尾。
如果是密集恐惧症,一定吓晕过去,但陆煜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害怕,没有惊讶,有的是一种阅尽千帆、我见犹怜的包容。
感受着他夜色般低垂的注视。
刘柱原本低着的头,渐渐抬了起来。
陆煜与他对视。
他在用一种平静像夜色般容纳一切的眼神,在看着他。
看着刘柱眼中烧了三年不止不休的幽绿色幽亮魂火。
陆煜神情很平静。
陆煜问:“你觉得你是谁?”
……
听见对方这么问了之后。
刘柱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它这会儿记忆一片混乱。
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前走,越呼吸前方那辆青铜列车上的气息,它的记忆也就越清晰。
陆煜身侧银白的刀光照耀在它的身上。
照出了一身逐渐血红的白衣。
边缘逸散出血红煞气的小男孩张开双手。
低头,看手。
那些被吞噬的记忆在快速恢复。
所有珍视的图像、笑脸、四季、蓝天、感受在复原。
刘柱记忆在一点点复苏,七岁,九岁,十五岁……
“多久了?”刘柱捏紧拳头,忽然问。
陆煜看着他,“三年零九个月。”
刘柱愣愣看着手。
看着这双被蝌蚪啄破的皮囊。
他死去的那一天,2026年2月28日。
他想起的这一天,2029年12月4日。
原来那么久了。
原来都已经那么久了。
那些血泪,哀嚎,不甘,不忘,都已经在挣扎中被遗忘。
3年9个月6天。
它死了共1375天。
一群鬼看着鬼小孩刘柱又哭又笑。
一群武者看着鬼小孩刘柱擦着眼泪。
刘柱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眼中的泪水根本擦不干流不完。
它抬起血淋淋的眼睛,说:
“之前,那个哥哥把蛙人当做人,后来,他握住我的手,说,你叫他保护我们,他说需要保护的是人,需要杀死的是兽。”
它呼吸间喘着气,问:
“那我们,我们没有被杀死,是不是说明,我们还有救——我——还能做人吗——我还算是人吗。”
它的嘴角溢出白色吐息,两双烧着幽火的眼睛藏在白雾后面,溢出一层泪花。
十五岁的刘柱问。
他记得那天月亮很大,风吹满江,碎月摇晃。
记得江河里的水很凉。
记得心口很热,血流出去,撒在江网,游出一只只蝌蚪。
记得他曾经也有抿嘴笑一笑,会让食堂阿姨打饭不手抖的皮囊。
记得他曾经也有家。
有爸爸,妹妹,爷爷,奶奶…妈妈。
他记得。
但它已经被世界遗忘。
有人说,人这一生,会有三次死亡。
一次断气,一次下葬,一次遗忘。
他死在一条河,葬在山坡上,亡在了故乡。
死在河里的皮囊,被人捡起来,做成了鬼。
葬在山坡上的花枯萎,来找他的妹妹往后跑,跑到了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故乡,故乡只有一群野蛙,没有人再记得他。
除了这支武者小队,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叫做刘柱的少年,死在了3年9个月零6天前。
尽管它已经被世界遗忘。
但他想做人。
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类,不把人类当人。
我明明也哭也笑,开心会咧嘴,生气会拉脸,痛会流眼泪,苦会皱眉毛。
我们明明有同样温热的手掌,能握笔画出美丽图画,能握笔写下神奇的代码。
我们跟你们一样。
为什么人类与人类总是要互相伤害。
十五岁的刘柱曾在高一历史书上学到了“列强侵略”,学到了“救亡图存”,看到了“革命运动”,看到了“伟大启蒙”。
记忆恢复的那一刻,刘柱看到了一把以族群名义凝聚他人私欲斩落下来的铡刀。
他感受到了被强权与霸权四分五裂、吃干抹净的痛。
他是死在白人实验室里的幽灵。
他已身处一场燃烧旧世界的反侵略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