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宪这句呼喊,王苍额头青筋浮现,脸颊抽动几下,此刻他好想逃!
他的取向是正常的啊!喂!
感觉诸多视线朝自己身后看来,面带黑线的王苍翻身下马,来到宋宪身前,给了他一拳!
“宋宪,许久未见,你是不是吃胖了?”
肩头被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宋宪心中暗喜,他认为,这亲昵的动作,是王苍在关心他哩!
当即咧开大嘴,笑着说道:“主公,俺好着咧,就算胖些,也是主公对俺的恩养!”
听到这话,王苍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骂道:“既是恩养,那便是胖了!”
“去,绕着这庄子跑三十圈再来见我。”
话落,本来还咧着大嘴,脸上笑嘻嘻的宋宪直接笑不出来了:°ˉ??ˉ?°.
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王苍,发现他的神态不似作伪,便低声试探道:“这么多义从在边上看着哩,主公...”
“四十圈。”
“主公...”
“五十圈!”
五十圈!
宋宪听到这话,直接将眼睛瞪圆!
俺滴个娘亲咧!
那还说什么,跑!再不跑就是六十圈哩!
没有犹豫,宋宪拔腿就往庄子的院墙边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朝着周边偷笑的义从怒骂道。
“笑你娘!跟乃公一起跑!”
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义从也笑不出来了,如丧考妣般耷拉着脑袋,同溪流汇聚成江河一般,跟在宋宪身后,越聚越多。
最后,除开负责警戒的、院墙上值守的与厨房烧饭的小部分义从外,剩下的近三百义从被呼喊出来,开始绕着庄子一圈又一圈的跑了起来。
高良走到王苍身,旁低声问道:“主公可是动气了?”
王苍被说中心事,但肯定不能在众人面前承认,只能回道:“倒是未曾动怒。”
“呼,我还以为主公是想考校他们一番。”
听到高良这话,王苍借坡下驴,笑道:“孟弼猜的不错,吾将近月余未曾见到他们,想看看宋宪是否将日常操练给落下。”
高良煞有其事的点着头,说道:“还是主公心细。”
“哈哈哈。”
王苍故作高深的强笑几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宋宪领头,带着诸多义从一同跑圈。
这处庄子占地不小,四面加起来可能有个两三里的样子。按照现代距离换算下来,也有个二十多公里了,相当于跑了个半马。
可这等水平,还远远达不到王苍心中所想。
诸如先秦时期的魏武卒故事,他们那种选拔标准,可比眼前的训练强度大多了。
这些义从单衣佩刀,虽也是百里地,但与魏武卒的水平相比,还是要差些。
一直沉默的王延寿来到王苍近前,低声问道:“主公为何不与众人一同绕庄奔跑?”
王苍理所当然的回道:“吾乃主将,所学不同。”
王延寿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等义从只此五百人耳。洛阳,天下之中,耳目众多,不便延揽。主公如欲得彼辈死力,当与士卒同甘共苦!”
听到王延寿的话,王苍沉默许多,没有回复他,将身上固定环首刀的刀璏及腰带紧了紧,迈开长腿,大步朝人群前方跑去。
见王苍采纳了自己的建议,王延寿开心的笑了笑,默默快步跟上,独留下高良与几名义从在原地。
高良左右环顾一眼,说道:“你等也去!”
“遵命。”王苍带来的那几名义从恭敬的应道。
哭丧着脸,可又无可奈何,只好慢慢往院墙边上跑去,不一会儿,便汇入了潮水般的人群。
“张君,看来你的死,是死得其所了,主公比你更懂得收拢人心...”
略带悲伤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中传得极远,无人能回答高良的自言自语。而其身旁的几匹健马,惬意的踏动着马蹄,不时还会低头去啃食地上鲜嫩多汁的野草。
随着日头西移,不觉将至日暮。
手握长弓,眼神警惕的高良双耳一动,鹰隼般的双眸朝身后望去,右手迅速抽出一支箭矢,眼里观望,手上张弓!
见一行几十骑的车队迤逦而来,高良刚准备用箭矢来警告这群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可瞳孔中倒映的身影又有些眼熟。
前头那几人,分明是高宝、典韦、陈宽、刘破奴等人的样貌!
原来,侨儿、王霜、高宝等人见王苍迟迟未归,家中庖厨已备好餐食,就等王苍归来,用好酒好肉来犒劳他们一路的风尘仆仆了。
久等未至,侨儿忧心王苍有事,便拉上王霜,又叫来高宝等人,一番商议,在侨儿不容置疑的决定中,众人骑马驾车,朝着庄子这边快速赶来。
见是自己人,高良便将张开的弓弦慢慢松开,随手放回囊中,拍马将众人接住,解释一通,自不必多说。
繁钦今日没有坐车,反而学着武人的样子,借了一匹七尺余的健马来骑。这一个多时辰,三四十里的路程下来,他不出意外。
烧裆了...
感觉大腿两侧被磨得生痛,繁钦龇牙咧嘴的痛嘶几声,而后强作镇定,拍马来到高良身旁,问道:“主公何在?”
高良手中马鞭一指,众人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院墙下,尽是满头大汗的义从。
人群的最前方,王苍赤着上身,转出墙角,在众人的瞳孔中浮现出来。
“哎呀!主公当真有古吴子之风也!”
“昔日,《黄石公记》言:夫将帅者,必与士卒同滋味儿共安危,敌乃可加...”
“闻得高屯长话语中的意思,主公本意练士,却愿意与士卒一同操练,真乃古之良将是也!”
这般絮絮叨叨许久,繁钦说到激动处,不经意间带动了腿侧的肌肉,顿时痛得龇牙咧嘴,连吸几大口冷气。
这般作态,引得身旁的高宝、陈宽等人一阵嗤笑。但也让一路忧心的众人将心沉了下去,场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呼嗤...呼嗤...”
另外一边,沉重的喘气声从王苍口中发出,随着又转过一个墙角,眼前的空间赫然明亮,拼着最后一股劲,王苍快步奔向庄门,然后结束了这漫长的奔跑。
大滴大滴的汗液从额头、脸庞、全身各处毛孔中沁出,王苍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从快跑变成了缓步行走。
扭头向后看去,发现宋宪和王延寿等人紧紧跟在自己身后,虽是累得够呛,脸色都有些苍白,但也跑完了这整整五十圈!
然后发现,还有一部分义从跑到庄门处的时候,已然累瘫在地,便冲着众人大声呼喝道。
“不要停留,也不要站在原地,动起来。”
“走动起来!”
“唯...”
“遵命...”
众多义从尽管累到不行,但王苍多日积攒下来的威严还是让众人神色一凛,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回应。
强撑着一股气力起身,而后跟在王苍身后,绕着院墙开始缓缓走了起来,这般一连走了三圈,天色已然发红。
众人多是黔首,或是从小劳作的胡人,他们在身体素质上,显然比后世之人好上太多。虽然累得够呛,但也咬牙坚持下来,何况王苍和他们一样,也将这五十圈生生跑完!
看了眼站得松松散散的义从,王苍眉头一皱,高声喝道。
“整军!”
此话一出,还在大口喘息的义从神色一震!
尽管身体异常疲惫,但还是在诸多什长、伍长的呼喝下,慢慢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得益于他们受训许多,基层的什长、伍长多是老卒。不到半刻,近四百义从站得整整齐齐,目视前方,由王苍来检阅!
而远处闲叙的高宝等人瞧见动静,知道这是王苍要训话了。当即翻身下马,大步就往乱糟糟的义从的方向跑去。
等到众人集合好,他们也找到什伍,站在最前那什的最右方。
除开几十义从因各种原因不在此处,剩下的,包括王苍的亲卫队,即原先宋宪领着的五十亲卫之外,其余皆在此处。
军队中的站队也是有讲究的,本朝以来,右为上!
王苍所设的五位屯长也悉数到场。
五屯义从,每屯近百人,以十人一什为一排。一排之中,伍长在五人之右,什长在十人之右。
队率站在五十人最前那排的最右方,而王延寿、高宝、高良等屯长则是站在队伍最前的最右边。
瞧着尽管有不少义从累得够呛,此刻站在原地还气喘吁吁,但腰杆仍是挺的笔直!目光坚毅,没有左看右看,王苍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有以前做教官的感觉了。
嗯哼,话归正题。
走上一处临时搭建的简易高台上,看了眼即将落下的太阳,王苍没有夸赞眼前的诸多义从,反而问道:“汝等可知昔日魏武卒?”
见王苍发问,在场众人有说知道,也有说不知道的。知道的多是汉人和南匈奴人,而不知道,也不必多说,鲜卑义从也。
“汝等可知魏武卒的选拔标准?”
“不用回答,吾来与汝等分说!”
“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尔等今日随吾奔行百里,尽管有些掉队的,没有跑完的!可大多人,皆能咬牙坚持!”
“可...这还不够!”
“我要的,不是魏武卒,而是独属于我王苍的亲卫义从!”
“我知道汝等皆善马,在控马的功夫上,可谓是天下第一流。但这还不够!”
“我要的不是骑卒,也不是让汝等做甲士。而是上马能杀敌,下马亦能穿三重重甲,操强弩,持兵戈的天下精卒!”
“或许有人适应不了这种操练,现在出列!吾不追究,还给汝等发放一笔路费,让其归家。”
“典韦,拿大鼓来!”
“唯!”典韦高声应了句,自去庄中取鼓。
可能有人要问了,典韦不是被王苍任命为亲卫统领吗?为何没有在队伍中?
这点还是怪王苍,典韦新至,还没给他和宋宪安排交接,此刻典韦虽是有名,但职权还在宋宪那里,得等到之后来安排。
场上,王苍的这一番话,也引起了义从们的骚乱。
最初在编什伍的时候,王苍多让汉人与汉人,胡人与胡人一同编排。故而什伍之间,多是相熟之人,此刻正交头接耳,细细的聊了起来。
“噤声!”
一声暴喝,从宋宪口中发出,而后几位义从屯长也开始一边呼喝,一边弹压本屯义从,让叽叽喳喳,和闹市一般的现场陡然一静!
可声音不能传达,眼神却在无声之间传递。
三三两两的,这些义从在自家好友、同乡之间眉来眼去,此处省略五百字。
而后没过多久,典韦便单手扛着一面半人高的大鼓,另外一手夹着一副鼓架,来到王苍身边站定。
“擂鼓!”
典韦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忘记拿鼓槌,脸上有些尴尬。
但没关系,只见他眼珠左右转了两圈,而后便举起一双如同铁柱般的粗壮臂膀,捏着拳头,开始慢慢锤动起来。
“吾只给尔等百息!”
“百息过后,还站在原地的,便是我王苍的生死兄弟!”
经过刚才的弹压,在场义从没有说话。空中,唯有典韦一双铁拳锤动牛皮鼓面而发出的一声声闷响。
咚咚咚...咚咚咚...
“好,百息已至!”
看着高台下出列的几十义从,王苍没有意外,只觉得少了。
毕竟之前说的魏武卒的操练方式,无论是放到现在还是后世,都是极其严苛的!
就说王苍自己前世,也算是个特种兵,但相比于魏武卒起来,只能说刚刚好达到标准。
从里中细节来看,可想而知,这是有多难!
“汝等在队伍右侧站定,稍后吾一一发放路费给汝等!”
“唯!”
这群义从虽然意志不坚定,但回应倒是挺整齐。
没过几息,在一名准备脱离义从的什长,也是唯一一名出列的什长的带领下,在队伍的最右侧列好队列,而后站定。
“之前在庄外警戒,遇见吾的那三骑斥候出列!”
那两名被王苍赏赐过金饼,还勉励过一番的义从从慕容光那屯的后方走出。
而那位回去报信的,则是在右侧人群之中。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便隐入深处,王苍口中喝道:“王延寿!”
“末将在!”
“遇事不惊,处事不乱,进退有度!”
“当赏!”
“此二人吾已当场赏赐,且将赏赐亮出!”
“遵命!”
说起来,王苍的赏赐不可谓不重!
放在本朝,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积蓄攒下来,也攒到不了半枚金饼。甚至年景不好,还要倒欠些钱,更不要说攒钱。是以这份赏赐不算低。
这二人听到王苍的话,从怀中掏出捂得有些发臭,带着浓烈汗味的金饼,而后高高举起,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下巴高高抬起,觑视着在场的诸多袍泽。
而那位准备归家的鲜卑义从看到自家好友举起的金饼,心中大呼后悔!
金饼闪烁的奇异光泽,在其眼中久久不散。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看着自己两位好友,恨不得取而代之!
就连王延寿来到他近前,他都不知道。直到一枚金饼被塞到他手中,这人才回过神来。
看着手上轻飘飘,可又重若山岳的扁圆饼子,这名鲜卑义从直接朝着王苍跪了下来,双手将这枚金饼托在手心,而后高高举起,头颅深埋,紧紧的贴在地上,一股沉闷的声音从其口中发出。
“主公,我不要这金饼,我愿留下!”
“我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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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魏武卒的半日行百里:按照战国时期一里约为四百米的换算,百里约为现代八十里,也就是四十公里,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全马。
说完距离,再说一下时间。
日中:可能许多人会以凌晨太阳升起这个时间来界定日出到日中,但在春秋时,便是以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来划分昼夜。
昼:日中开始,也就是中午十一点,到晚上十一二点的这段时间。
夜:子时,晚上十一二点到中午十一点这段时间。
是以昼夜这个问题,有些意思。
而且更早的时候,商代甲骨文中的记录来看,一日还会细分出旦、午、昏、夜,四个阶段。
也就是说,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
魏武卒需要负重差不多百斤,在这半天之内,走了现代四十公里左右,然后还要有体力作战!
2.末将在:屯长,也叫百人将,屯将,所以自称末将,我便直接使用了。
3.刀璏:关于古代佩刀的几种方法,用璏固定刀具在汉代颇为流行。
璏:玉质剑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