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里面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匆匆来到胤禛面前跪下:“恭喜皇上!锦常在诞下了一个小阿哥!”
胤禛如释重负,他起身接过襁褓,满脸都是喜色。
“恭喜皇上。”嫔妃们异口同声的恭贺道,尽管声音听不出有多欣喜。
太后微笑着看向胤禛:“五阿哥平安出生,哀家也可放心了。”说罢,她便搭着竹息的手转身离去了。
“恭送太后。”众人纷纷行跪礼道。
宜修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额娘的眼神有一丝古怪。
太后方才的眼神里仿佛夹杂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既有锐利,又有几分寒意,却又隐隐约约的掺了一点悲悯。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宜修尚且来不及细想,就听到锦常在的宫女绿菊哭喊道:“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我们小主大出血了!”
章弥神色一凛,快步走入内室,片刻后又退了出来。
“皇上,微臣无能,锦常在恐怕……已是弥留之际了。”
胤禛皱了皱眉,还是摆手让他起来:“不怪你,你方才也说了,各种法子的风险与利弊,何况你此番保住皇嗣有功,朕应当嘉奖你才是。”
章弥松了一口气:“多谢皇上。”
而后他向宜修拱手道:“皇后娘娘,锦常在说想面见娘娘,有话与您说。”
在此之前,锦画已经禀明了胤禛,求他的恩准,待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后送去皇后膝下抚养。
因此锦画临终前突然说想见皇后,胤禛并未觉得有何古怪,只当她是要拜托宜修好好照看五阿哥之类的,并无什么不妥。
宜修却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独自一人走进了内室,一进门便被浓重的血腥味刺得微微心惊。
锦画已经屏退了众人,稳婆和太医都在外面欢天喜地的庆贺五阿哥的出生,等着皇上论功行赏。
她的侍女绿菊见到宜修进来,无声的施了一礼,默默的退了出去。
宜修见锦画面色苍白如纸的躺在榻上,身下的被褥血迹浸透了一大片。
她走上前,在榻边站定。
“皇后娘娘。”她艰难的开口,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却惊人的明亮。
宜修默然,等着她继续开口。
“臣妾的体质如何,臣妾自己清楚…太医却说臣妾体质虚弱又受了寒气……”她定定的看向宜修,“皇后,是不是你…”
宜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解,几秒后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锦画是说,她此番难产是因为中了旁人的算计?而她现在又怀疑是自己想要去母留子。
“并非是本宫所为。”她坦然地说。
锦画早在宜修最开始露出的迷茫的表情上,就已经确定了,不是皇后对自己下的手。
那么大概率就是——
她自嘲一笑,虽有恨意却也无可奈何:“果然,那就只能是太后了。”
宜修不由得皱了皱眉,属实被她这番斩钉截铁的、传出去必得是死罪无疑的言论,给惊讶到了。
不过锦画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自然不在意那些。
她勉强吊着最后一丝精神,声音虚弱:“从前柔则在宫中做的那些事,有很多都少不了我替她出谋划策……太后娘娘这是不喜我精明狠毒,许是又怨我背主求荣……出卖了乌拉那拉家的女儿,连带着乌拉那拉氏的名声也跟着受损……”
“呵。”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宫女出身,若容不下我的是太后…自然有的是法子无声无息的了结了我…”
说到这里,她原本已经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又因为怨恨而亮了起来。
锦画早已力竭,此刻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强撑着伸出手,抓住了宜修的袖子。
大概是回光返照罢。
她死死的盯着宜修,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到一丝故人的影子。
片刻后,她垂下了眼睑:“虽然是亲姐妹…不过您和她…还真是一点都不相像啊。”
“皇后,您可记得您的生母,在您六岁的时候小产…自此彻底伤了身体,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锦画的声音衰弱的仿佛深秋夜里微弱的虫鸣,说出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轰然在宜修脑海里炸开。
“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宜修猛然攥紧了她的手腕,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她满意的看着宜修明显有些动摇的神情。
一向沉静自持、如山巅云的中宫皇后,原来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别放过多罗格格…还有她的女儿…当年的事虽然过去得久远,您若有心追查,总有蛛丝马迹…”
她的两任旧主,多罗格格和柔则,自己在她们心里,就像是一条指哪咬哪的狗。
旁人都因为她出身微贱而轻视她、鄙薄她,动辄随意打骂,把她当个玩意儿,可她偏偏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不知道被自己眼里的一条狗反咬一口的滋味如何。
太后私心里偏袒柔则这个侄女,也是情理之中,可她也不能白白送了命。
锦画跟在多罗格格身边伺候的时间很久,也是后来偶然听自己的旧主提起过宜修那位早逝的生母,从她的语气和神态里,锦画第一次起了疑心。
多罗格格并非什么心思缜密之人,又从未将她眼中这些“低贱的奴婢”当回事,因此总有许多放松警惕的时候。
后来凭锦画的聪明和洞察力,她越发笃定,乌拉那拉府之前某位妾室的死,十有八九是多罗格格一手策划的。
宜修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轰鸣声,她攥着锦画的那只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自己的生母小产,府上请来的郎中只说是因为她生下自己后身子虚弱,没有调养过来,因此保不住后来的那一胎。而她小产之后伤了根本,再加上郁郁寡欢,这才不幸红颜早逝。
如果这其中真的有多罗格格的手笔——
宜修的眼底满是森然的杀意。
锦画还能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太医眼里的奇迹了。若不是她心中被强烈的仇恨充斥着,估计人早就已经不成了。
此刻宜修能明显地感觉到,眼前之人的生命在飞速的流逝,她仅剩的那一点精神气,正在不断的被抽离。
“皇后娘娘,稚子无辜…臣妾只求您善待臣妾的孩子…”锦画艰难的想要抬起手来。
那只手却在这时无力的垂落了。
两世以来见识过那么多生死存亡之刻,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可亲眼看到一个人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咽了气,对宜修来说也是少见。
她此刻还未从锦画的告密中缓和过来,大口喘息着,满脑子都是杀了多罗格格那个贱妇。
末了,她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双目紧闭的人:“至于五阿哥,既然已记在本宫的名下,本宫自会将他视如己出。”
可惜锦常在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