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莎,莎。”
夜深人静,老旧的土墙小屋里,轻轻摇晃的油灯光映出一个伏在桌案边提笔书写的影子。
那是此刻看上去非常平和的青年。
他翻着一本很厚的中医古籍,仔细审慎地阅读段落,再在另一本册子上提笔抄录、注解,对一些中医的代指“加密”语言进行翻译,换成更直白的词句,如指“肾火”、“肝火”的【龙雷之火】,指人体生命、发育生殖本源的【先天】,指“脾胃”的【后天】等。
自魏晋以后,玄学大量混杂了炎华医学,在陆大古看来,这很不好,会造成信息遗失、污染,不利于延续。
而且到处故弄玄虚、掉书袋子也很容易误导后人。
他认为,这些前人积攒的知识经验要继承,就必须更通俗易懂。
“喀喇。”
他停笔,从古书旁的小布袋里抽出一根金属长针,放上灯火稍作炙烤,然后轻轻地刺进左手手臂。
“陆同志。”
几步外的床榻上,他的两个警卫员孙树青和谢大春并排躺着。
孙树青笑着调侃他:
“这么晚了还看书,您这一天天的,可别把眼睛搞坏了。”
“我有分寸。”陆大古回以一笑,“我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坏。”
作为无限军官,无限空间会保证他不中毒,不生病,即使受限于身体的自然反应,出现不适症状,也能很快恢复,除非是“零件”直接没了,比方说断肢、器官摘除,在科技水平达到一定水准前就真的没指望。
人类毕竟是有极限的。
“诶,对了,白天那个小娃娃,您还记得吧?”
“嗯,他怎么了?”
“骂了您半宿呢。”孙树青的神色冷下来,半张脸附上阴影,“这还是小孩,等长大了更难办,留着也是个祸害,要不我帮您.....”
他跟着陆大古学了很多东西,但毕竟以前在生存边缘挣扎得久了,对某些东西接触过不少,更加不在乎方法手段,而且在他看来,大古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哪怕不算这层,光看剩下的事,大古对他也恩同再造。
私下为他干点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应该的。
“不必管他。”
陆大古只微微摇头,垂首继续书写:
“他骂我是因为恨我,恨我是正常的,不恨我才是怪事。”
“事情本来就是我做的,他又没有骂错人。”
不过是骂声罢了,他听得多了。
从有记忆的孩提时期到成年,有人骂他“孤儿”、“野狗”,从穿越后的新手考核任务到石器时代任务,有人骂他“魔鬼”、“魔头”、“邪魔”、“刽子手”,青铜时代任务,有人骂他“屠夫”、“贼头”、“远迈桀纣”。
他认为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自己应得的。
“陆同志,您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谢大春感到不解,哪怕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哪有任人辱骂而不动怒的人呢?
“既想做成事,又不想扛责任,担骂名。”
青年头也不抬地书写着:
“这种好事少的很。”
“我恐怕没那个运气。”
“树青,大春,你们记着,我们只是两只脚踩在地上的人,我们面对的,是现实的情况,要解决的,是现实的问题,也就没有办法做到让所有人满意的【最正确】的事,只能争取做到当时当地【最合适】的事。”
“要讲究,实事求是。”
“人家骂我们,只要骂得对,符合实际情况,那对我们的事业来说就是有益处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可他不光骂您,他还骂我们都是些发了疯的强盗泥腿子,说他爹是清官,没害过人,对咱们的人逢人就讲,见人就骂,要不还是.”
孙树青仍迟疑。
看样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观念是真的刻进了相当部分炎华人的dNA里。
“树青。”
陆大古的笔停了。
“到。”
孙树青身板一正,从床上坐起来。
“首先,黑军的纪律对我也是成立的,你如果以为,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尊卑有序,那你可就搞错了。”青年抬头,乌黑的眼眸直视他,“对俘虏应该做到不打、不骂、不搜腰包,对伤者要治疗。”
“杀戮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我们的目的不是到处杀成一片白地,是为了推翻封建体系,为了解决问题。”
“......”
话完,陆大古沉默少许。
忽而展颜轻笑,起身,扎着细针的左臂无力地低垂,右手按在右侧腰间,先是下意识地虚握,好像那里有什么握柄似得。
又反应过来,改握为抓,插着腰。
不知怎地,分明很寻常的动作,孙树青和谢大春却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一瞬而过的心悸。
“然后,那孩子说的另一件事里头,有些内容倒也有探讨的必要。”
他说:
“我们假设有这么个封建帝制朝代,它有至少四千五百万人口,土地能做到亩产水稻六百到九百斤,麦三百斤以上,豆二百斤。”
“工业方面,做到了造出先前课上给你们简单讲过的全部工业造物,人员上,从顶层的丞相、御史,到底层的乡啬夫、求盗、里卒,从决策层到跑腿抓小偷的,各级吏治清明,严整有序。”
“你们说,它能千秋万代吗?”
“应该.....不能。”谢大春按照黑军课上教的答道,“封建朝代中后期,总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腐败、堕落。”
“群众的生活也会在这个腐败、堕落的过程中遭到极大的艰难和痛苦,是不是这样?”
“是。”
“那如果这个朝代里,一直都有很多遵规守距,清廉自律的所谓【清官】来为它努力,能不能中止,甚至扭转这种情况?”
“这.....”
大春被问懵了。
“这,就是【清官论】,那些为旧时代喊冤叫屈,摇旗呐喊的人喜欢用来误导人们的言论之一。”
“这种言论,本质上是在立场上做了混淆和颠倒,提出它的人,通过美化封建统治阶层地所谓清官,来宣扬调和,通过颂扬好官为民罢官,通过宣扬好官平冤狱和退田,来鼓动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向起来反抗的人们进攻。”
“过去历代封建统治者都喜欢宣扬这东西,因其具有极大的迷惑性。”
“可是,在我们谈论封建社会的一切官吏以前,我们必须明确一点:”
“封建社会的一切官吏都是人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