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余音消散在晨雾里时,龙傲天已经换了身粗布衣裳混在香客中。
他蹲在镇东头药铺门槛上嚼着甘草片,眼角余光扫过街角两个卖灯笼的商贩——那两人虎口的老茧分明是练过判官笔的。
日头西斜时分,他晃进客栈后院马厩。
草料堆里半枚带血的飞镖钉着张黄纸,正是昨夜他故意留在放生池边的火药配方残页。
马槽底湿泥中嵌着半片银箔,借着夕阳能瞧见上面细若蚊足的";星宿";二字。
三个黑衣人在巷尾包抄上来时,龙傲天正盯着酒旗上缺了半边的北斗七星图案。
左边那人袖中软剑刚弹出三寸,他手中酒葫芦已泼出漫天酒雾。
右侧袭来的铁蒺藜撞在突然撑开的油纸伞上,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七星阵摆成四象位,你们师父没教过方位变换?";龙傲天旋身踢飞最后一人手中钢刀,刀刃扎进青砖缝时震落屋檐积雪。
卖炊饼的老汉掀开蒸笼,白茫茫水汽瞬间笼罩整条街巷。
蒸笼重新盖稳时,三个黑衣人已跪在馄饨摊条凳旁。
最年轻的那个盯着自己领口不知何时被塞进的毒蒺藜,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热气腾腾的汤碗里。
龙傲天用竹筷挑起那人腰间令牌,青铜兽首上沾着星宿海特有的赤色砂砾。
";说说看。";他指尖转着从黑衣人靴筒摸出的火折子,青紫色火焰映得令牌上";癸水";二字忽明忽暗,";你们在少室山脚下找的可不是普通火药。";
石板路尽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虚竹扛着布袋的身影在暮色中越来越近。
龙傲天眯眼盯着布袋边缘渗出的暗红,突然反手将火折子掷向馄饨摊的炉灶。
冲天火光惊散了围观人群,三个黑衣人趁机滚进阴沟的瞬间,他袖中三粒铁莲子精准击中了他们后颈要穴。
";龙大哥!";虚竹喘着气扯开布袋,里面滚出个鎏金铜壶,";斋堂后厨发现的,壶底刻着沐姑娘的...";他的话被夜风撕碎,龙傲天盯着铜壶内侧那圈凤凰纹路,耳边恍惚响起苗疆巫祝沙哑的警告。
更夫敲响二更梆子时,镇北土地庙的残破匾额突然晃了晃。
龙傲天抹去供桌上新落的香灰,指尖触到凹痕里未干的墨迹——分明是有人用银蝶步摇的尖端匆匆刻下的星宿方位图。
破庙梁上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他装作俯身系鞋带,袖中暗箭已锁定了瓦片缝隙间的寒光。
月光掠过残缺神像的瞬间,他看清梁上人手腕内侧的莲花刺青,与沐妃雪昨日不慎露出的胎记形状完全重合。
";阁下不妨下来喝杯茶。";龙傲天将铜壶重重顿在供桌上,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瓦片哗啦作响的刹那,他袖风扫灭烛火的手却突然顿住——神龛后转出个戴斗笠的老樵夫,枯枝般的手掌正按在写满火药配方的黄纸上。
瓦片缝隙间的寒光突然收敛。
老樵夫干裂的嘴唇翕动两下,供桌上那张黄纸竟无火自燃,青烟在凤凰纹路的铜壶口凝成毒蝎形状。
龙傲天袖中暗箭刚要出手,破庙外传来虚竹焦急的喊声:";龙大哥!
沐姑娘在罗汉堂晕倒了!";
烛火重新亮起时,供桌上只余半截烧焦的灯芯。
龙傲天抓起铜壶冲出庙门,夜风卷着后山松涛声拍在脸上。
他忽然想起晌午在斋堂撞见女英雄时,对方腰间银铃铛正与这松涛声同频震颤。
戌时的钟声在山道拐角处截住两人。
虚竹抹着汗指向灯火通明的大殿:";玄悲师叔说沐姑娘是急火攻心,可我看她脉象分明是中了...";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酥软嗓音从银杏树后飘来,女英雄水红色裙裾扫过石阶上未化的积雪。
她指尖捏着半片银箔,故意晃到沐妃雪苍白的脸前,";昨夜星宿海的人闯进我房里,偏巧丢了这个——沐妹妹的步摇怎会刻着星宿派暗记?";
沐妃雪扶着廊柱的手指骤然收紧,木屑刺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龙傲天闪身挡在她前面,却见女英雄突然贴近他耳畔:";你可知她腰间胎记与星宿老怪书房挂的百毒图...";
";够了!";龙傲天振袖荡开扑面而来的迷魂香,青铜令牌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女英雄踉跄后退时,发间银蝶步摇正巧挑开沐妃雪的束发丝带。
月光如瀑倾泻在沐妃雪散开的青丝上,她望着满地碎玉般的发饰,突然想起苗疆巫祝说过";青丝断,情丝乱";。
女英雄娇笑着踩住那截丝带:";妹妹连束发都学的大理皇室礼仪,可还记得自己亲生父母...";
龙傲天突然揽住沐妃雪颤抖的肩头,掌心温度透过素白中衣:";三日前在澜沧江边,你说愿与我同看洱海月。
此刻这话,仍作数么?";他转向女英雄的眼神骤然冷冽,";姑娘既认得星宿派暗记,可敢随我去玄慈方丈面前辨个分明?";
";阿弥陀佛。";
松脂香气混着檀香味漫过回廊,玄慈方丈的袈裟扫熄了女英雄指尖即将弹出的毒针。
老方丈目光掠过沐妃雪腕间将碎未碎的翡翠镯,忽然对着女英雄合十行礼:";施主昨日赠予藏经阁的《楞伽经》补卷,老衲已着人誊抄。";
女英雄瞳孔微缩,袖中暗扣的毒蒺藜终究没敢弹出。
她强笑着拂去裙摆香灰:";方丈既开口,小女子自然...";话未说完便化作红云掠向钟楼,惊起满殿栖鸦。
龙傲天感觉怀里的沐妃雪突然绷紧——她正盯着玄慈方丈腕间垂落的佛珠,第三十七颗珠子分明刻着与铜壶内壁相同的凤凰纹。
老方丈却已转向闻声赶来的各派掌门:";戌时三刻,劳诸位到达摩院商议要事。";
子时的梆子声透过纸窗时,龙傲天正在禅房查验三个黑衣人后颈的毒斑。
虚竹突然推门闯入,怀里抱着个鎏金香炉:";斋堂管事说这是女英雄晌午借去的,可我闻着炉灰里...";
香炉盖子弹开的瞬间,龙傲天袖中飞出的铁莲子击灭了烛火。
月光照见炉底缓缓爬出的赤尾蝎,蝎背上金粉拼成的星宿图案正与铜壶内的纹路吻合。
窗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等他们冲到院中,只见本该昏迷的黑衣人首领口鼻渗血,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写着什么。
龙傲天蹲下身时,夜风卷走了未写完的";癸";字最后一笔。
黑衣人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达摩院方向突然惊飞的宿鸟。
龙傲天两指按住黑衣人颈侧,触到皮下蠕动的蛊虫时已迟了半步。
虚竹举着半截蜡烛凑近,火光映出死者指甲缝里的金粉,与香炉中赤尾蝎背上的星宿图案如出一辙。
";是子母蛊。";龙傲天用竹签挑起尸体耳后渗出的血珠,";母蛊宿主亡则子蛊爆体,好狠的手段。";他蘸血在青砖上画出残缺的";癸";字,忽听得达摩院方向传来急促的铜磬声。
玄慈方丈禅房内,八派掌门盯着桌上带血的火药残页。
龙傲天将青铜令牌压在星宿海地图上:";癸水堂擅用火药配毒烟,昨夜他们在后山试爆的硫磺分量,足够掀翻达摩院东墙。";
峨眉掌门静玄师太突然用拂尘挑起香炉残片:";这赤尾蝎需以人血喂养七七四十九日,看来有人早在英雄帖发出前就...";话未说完,窗外传来小沙弥的惊呼,众人抢出门时,正看见钟楼飞檐下悬挂的";佛骨舍利龛";在月光中空荡摇晃。
龙傲天脚尖点过放生池水面,凌空抓住飘落的金丝绳头。
绳结处新鲜的松脂气味让他心头一紧——两个时辰前,他在后山见过女英雄裙摆沾着同样的松胶。
";方丈请看。";他展开从黑衣人怀中搜出的羊皮卷,";癸水堂计划在比武当日引爆毒烟,趁乱夺取各派秘籍。";卷尾朱砂画的爆破点,恰好与沐妃雪在铜壶内发现的星宿方位重合。
崆峒派长老突然拍案而起:";难怪我派前日丢失了七伤拳谱!";各派掌门交换眼神间,原本质疑的神色渐转信服。
玄慈拨动佛珠的手突然停顿,第三十七颗珠子上的凤凰纹在烛火中泛出幽光。
";龙施主洞察先机,老衲提议由你总领防务。";玄慈话音未落,殿外突然跌进个满身是血的知客僧。
小和尚挣扎着指向藏经阁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终是没能说出完整字句。
龙傲天扶起知客僧时,摸到他后心嵌着的半枚银蝶步摇。
沐妃雪的惊呼声从廊下传来:";我的步摇今晨就不见了!";她腕间翡翠镯撞在柱子上,裂痕中渗出诡异的绿雾。
达摩院古钟轰然自鸣,守阁弟子踉跄着滚下台阶:";舍利塔...塔顶的...";玄慈手中佛珠应声而断,六十年未离身的翡翠珠子滚入阴影。
龙傲天按住腰间软剑刚要动身,忽见藏经阁三楼有烛火连闪三次——正是他昨日与虚竹约定的紧急暗号。
夜风卷着焦糊味掠过鼻尖时,龙傲天已踏过三重屋脊。
身后传来各派掌门的呼喝声,而他眼中只剩藏经阁飞檐下那道新鲜划痕——青瓦断裂处露出的木茬,还带着星宿海赤尾蝎特有的腥甜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