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五毒岭的雾气已爬上竹楼栏杆。
龙傲天推开窗棂时，指腹在青石砖上蹭到半片硫磺粉末——昨夜篝火周围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让蓝堂主卯时三刻来见我。"；他将沾着粉末的帕子抛给廊下守卫，昨夜欢宴时戴的花环还挂在床头，此刻正渗出淡紫色汁液。
沐妃雪推门进来时，他正用银刀削开缠着铜钱的丝线。
"；你锁骨的血痕淡了。"；龙傲天头也不抬地说道，刀刃精准地挑开铜钱边缘的莲花纹，"；蓝凤凰的银针验过毒了？"；
沐妃雪怔在原地。
晨光透过苗锦窗帘的缝隙，照见龙傲天鬓角细密的汗珠。
昨夜他分明醉得接不住她递的竹筒饭，此刻却将三枚铜钱在案上摆成北斗七星状，每枚缺口都对应着五毒岭的山坳。
午时的蝉鸣突然停歇。
蓝凤凰甩着银镯闯进来时，正撞见龙傲天将半张羊皮地图浸入药汤。
墨迹遇水显露出蜿蜒红线，从苍山洱海直指苗疆腹地。
"；这是用麒麟血写的密道图。"；龙傲天用竹筷夹起地图，红色细线在阳光下如同活物般蠕动，"；三个月前大理皇室丢失的贡品清单里，就有十坛麒麟血。"；
蓝凤凰的银镯撞在桌角发出脆响。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截获的商队，那些贴着"；滇南茶叶"；封条的木箱，底部全刻着莲花纹。
而昨夜在铜钱上发现的纹路，与龙傲天现在用朱砂临摹在纸上的图案完全重合。
暮色四合时，龙傲天独自登上观星台。
石桌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掺着紫衫少女今晨新制的解毒粉。
当第三颗星子爬上灯盏边缘时，他终于看清密信背面用蜜蜡封存的暗纹——那是个倒悬的蜘蛛图腾，八条腿分别勾着不同门派的徽记。
"；果然是天蛛阁。"；他指尖燃起的内力将信纸焚成灰烬。
夜风卷着灰屑飘向东南方，那里隐约传来青铜器相撞的声响。
三天前他在那个方位埋下的五毒令旗，此刻正在某处地洞里微微震颤。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夜枭。
龙傲天推开地牢石门时，浑身缠着绷带的黑衣人正在嘶吼。
墙上火把照见那人腰间玉佩——本该镶着昆仑玉的凹槽里，嵌着半片青铜面具的残片。
"；你们阁主倒是节俭。"；龙傲天踢开脚边的铁链，链子上沾着的新鲜药渣还带着回春堂特有的甘草味。
今早他故意让沐妃雪去城里采购伤药时，就料到会有老鼠顺着药香摸过来。
当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五毒岭响起了久违的祭鼓声。
龙傲天站在青铜鼎前，将昨夜黑衣人交代的名单投入火中。
跳动的火焰映出他嘴角冷笑，名单上第三个名字赫然是江南霹雳堂的二当家，而密信里提到的"；毒虫"；交易，实则是为掩盖火药运输的幌子。
"；给各寨主的拜帖换成金边红封。"；他转身对紫衫少女吩咐，袖中滑落的薏米恰巧落入她捧着的竹筒。
东南方三十里外的山洞里，提前布置的雄黄粉应该已经沾上来探查者的鞋底。
沐妃雪送来早膳时，发现昨日还摆在案头的苗疆地形沙盘，此刻已换成中原三十六郡的微缩模型。
龙傲天正将五毒令旗插在霹雳堂所在的方位，旗杆下压着半片烧焦的青铜面具。
"；今夜有雨。"；他突然开口，手指抚过模型上标注的漕运路线，"；让蓝凤凰把晾在后山的毒虫卵收进地窖。"；
窗外传来银饰碰撞的清脆声响，蓝凤凰带着五个部落首领匆匆走过长廊。
龙傲天望着模型上纵横交错的河流，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与西南方隐约的雷声渐渐重合。
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汤，水面倒映的眼眸里闪过星图般的光点——黎明前必须召集所有人，某些藏在温柔乡里的毒刺该拔了。
晨光刺破五毒岭的薄雾时，龙傲天将最后半块茯苓糕掰碎撒进鱼池。
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沾湿他袖口，也惊醒了倚在廊柱下打盹的紫衫少女。
这是擅长蛊术的阿箬第三次守夜时睡着，她涨红着脸去扯腰间装蛊虫的竹筒，却被龙傲天用竹签按住手腕。
"；酉时三刻，带她们来观星台。"；龙傲天在石桌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竹签尖端正刺中茯苓糕里未化开的糖块。
阿箬望着糖块上细小的牙印，突然想起昨夜宴席间沐妃雪亲手做的甜点——原来他连这点细节都记得。
当暮色染红苗锦窗帘，七盏青铜灯在观星台摆成莲花状。
沐妃雪跨过门槛时，裙角扫灭了东南角的灯芯，蓝凤凰立即甩出银镯补上灯油。
龙傲天背对众人擦拭着五毒令旗，旗面沾着的雄黄粉簌簌落在沙盘边缘。
"；上个月初七，蓝堂主截获的茶叶箱底刻着莲花纹。"；他忽然转身，将令旗插在沙盘标注霹雳堂的位置，"；三日前我让妃雪买的甘草，沾在了天蛛阁探子的铁链上。"；
沐妃雪攥着银针的手骤然松开。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日龙傲天醉得打翻竹筒饭，却非要她亲自去回春堂取药——原来早算准有人会循迹追踪。
龙傲天抓起沙盘边的蜜饯匣子，取出三枚用红线缠着的铜钱："；麒麟血地图的暗纹需要蜜蜡显形，但昨夜出现在我案头的蜜蜡..."；他指尖轻弹，铜钱精准落入蓝凤凰的银镯内侧，露出背面新鲜的咬痕，"；是妃雪屋里特有的野蜂蜡。"；
蓝凤凰的银镯撞在铜钱上发出清响，她突然想起今晨在沐妃雪窗台下发现的碎蜡。
龙傲天借着踱步靠近沐妃雪，袖中滑落的药瓶恰巧滚到她绣鞋边——正是她今早遗失的解毒丹。
"；昨夜地牢里的黑衣人..."；龙傲天蹲下身捡药瓶时，声音突然放轻，"；咬破毒囊用的是大理皇室特制的银牙签。"；
沐妃雪瞳孔微缩。
她赠予龙傲天的定情信物，正是镶着大理国徽的银牙签。
湿润的雾气漫上观星台，却浇不灭众人心头豁然开朗的明悟。
当龙傲天将解毒丹放回沐妃雪掌心时，蓝凤凰突然笑出声，银镯上的铃铛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雨燕。
夜雨敲打芭蕉叶时，龙傲天独自站在藏宝阁顶层。
十二扇雕花木窗全部洞开，潮湿的风卷着各寨送来的密报在他脚边打旋。
写着"；霹雳堂"；三字的信笺被雨水洇湿，墨迹在青砖上晕染成张牙舞爪的鬼脸。
他扯断串着铜钱的丝线，任由铜钱滚落到苗疆地形图上。
三枚开元通宝分别卡在漕运枢纽、五毒岭要道和苍山祭坛，缺口处渗出的朱砂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他忽然握紧沐妃雪白日落下的银针，针尖在霹雳堂位置戳出细小的孔洞。
"；龙大哥还不睡？"；阿箬捧着安神茶出现在楼梯口，蛊虫竹筒在她腰间轻轻摇晃。
她看着龙傲天将银针别回自己衣襟，突然指着地形图西南角："；百濮族送来的石蜜还堆在仓库，要不要掺在雄黄粉里..."；
"；分三批混入各寨饮水。"；龙傲天打断她的话，指尖在漕运路线上划出弧线，"；让蓝堂主明日开始抽查送粮队的鞋底。"；他转身时袖风扫灭了烛台，黑暗中阿箬的蛊虫发出微弱的蓝光，正好照见地形图上新画的防御标记。
卯时的晨雾中，十二面绣着毒虫图腾的令旗插上五毒岭隘口。
龙傲天负手立于青铜鼎前，看着各部落首领依次取走令旗。
百越族长老在触碰到旗杆瞬间突然缩手——旗杆底部裹着的药棉正渗出回春堂特制的驱虫液。
"；东南哨塔增派三倍弓手。"；龙傲天将最后一面令旗递给蓝凤凰，"；用浸泡过石蜜的箭簇。"；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沐妃雪微微泛红的眼眶，昨夜她定然发现了银针被动过手脚，却始终没有追问。
当祭鼓声第七次响起，龙傲天已经站在五毒岭最高处的了望台。
山风掀起他墨色大氅，露出内衬暗袋里并排插着的七枚银针——每根针尾都缠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对应七位女眷常佩戴的饰物。
脚下传来各寨操练的号子声，与山涧奔流声混成磅礴的韵律。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玉珏，这是清晨在藏宝阁台阶上捡到的。
玉珏断裂处还沾着新鲜树脂，分明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
当一片乌云遮住日头，他看见山腰处惊飞的鸟群突然变换了阵型——像极了沙盘上标记的某条隐秘小路。
青铜鼎里的雄黄烟升到树梢时，十二支响箭同时刺破天际。
龙傲天跃上三丈高的祭台，墨色大氅扫落昨夜积在旗杆上的晨露。
百越族弓手们踩着树藤编织的软梯占据制高点，箭尾绑着的五色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放毒蜂！"；蓝凤凰甩出银镯撞响铜锣。
阿箬立刻掀开腰间竹筒，成群的金翅蛊虫扑向演练用的草人阵地。
沐妃雪带着大理侍卫守住水源地，手中银针精准刺穿每个试图靠近水车的"；刺客"；木偶。
午时烈日最毒辣之际，龙傲天突然改变战术。
他抽出沐妃雪发间银簪，射断东南角悬挂藤甲的麻绳，三十斤重的生石灰轰然倾泻——这原是预备对付霹雳堂火药的特殊屏障。
各寨首领见状纷纷效仿，将雄黄粉与石蜜调制的泥浆涂抹在演练用的盾牌上。
"；换阵！"；龙傲天接过苗童递来的芦笙，吹出三短两长的调子。
原本固守要道的百濮族战士突然散开，露出后方埋着竹刺的陷阱坑。
扮演敌袭角色的黑苗族勇士刚要后撤，脚下土地突然塌陷——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沟壑早被龙傲天算进布防图。
暮色渐浓时演练达到高潮。
龙傲天站在观星台上抛出七枚铜钱，铜钱落地瞬间，十二支巡逻队同时点燃浸过石蜜的火把。
跳跃的火光中，各部落战士用不同方言唱起古老的战歌，声浪震得山涧瀑布都改了流向。
沐妃雪递上汗巾时，发现龙傲天左手小指绑着浸药纱布——那是清晨调试毒虫卵时不慎被蛊虫咬伤的。
她刚要开口，龙傲天已转身对蓝凤凰下令："；明日开始，每队增配两枚解毒丹。"；
当最后一面令旗插上五毒岭北坡，参与演练的七位寨主齐齐单膝跪地。
百越族长老捧出珍藏的犀角杯，杯中酒液映着龙傲天被火把拉长的身影。
山风突然转向，将雄黄烟吹向苍山方向，仿佛在给看不见的敌人下战书。
深夜虫鸣声中，龙傲天独自核对各寨报上的损耗清单。
演练用掉的三百斤生石灰、五十坛雄黄酒，精确到与他半月前吩咐后勤准备的数字完全吻合。
他蘸着朱砂在地形图补完最后一道标记，忽然听见窗棂发出被石子击中的轻响。
沐妃雪提着灯笼站在回廊转角，灯光照见石阶上躺着只脚系铜环的信鸽。
龙傲天解开鸽腿竹管时，沾在封口处的松脂还带着余温——这是最紧急的传讯方式。
展开的密信只有半掌宽，上面用蜜蜡画着倒悬蜘蛛图腾。
信纸边缘沾着星点暗红，龙傲天用银针轻挑，针尖立刻泛起靛蓝色——这是沾过西域毒花的血迹。
山巅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龙傲天将密信凑近烛火。
跳动的火焰在纸面投下扭曲阴影，那蜘蛛的第八条腿正指向苗疆粮仓的位置。
他推开窗户望向东南方，乌云正吞噬最后一颗星辰，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混着硫磺气息漫进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