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后拿姬小颂没办法,忽而瞥见女儿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动,祭祀台四周的星纹竟随着她呼吸明明灭灭。
难怪姬小颂能够这么理直气壮,这小混蛋分明是还有庞大的灵力,以及大祭司的传承!
“你既有自保的能力,那我也就不担心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注意着些身子,毕竟还要怀那么久的孩子呢。”
狐后看着姬小颂,更是无奈了。
姬小颂知道狐后是担心她,稍微展示一下实力后,她突然皱起小脸哼哼:“哎呦崽崽踢我,定是想吃娘亲做的百花糕了~”
狐后看着女儿瞬间苍白的脸色,吓得转身就往厨房跑,全然没注意身后小狐狸冲狼王比了个得逞的爪势。
凤苍梧轻笑着将人搂紧,吻去她鼻尖沁出的薄汗。
“坏狐狸。”
“才不是呢。”
姬小颂扒拉着夫君衣襟上的银狼图腾,眼底流转着万千星河,“我要让所有人觉得,离了苍梧哥哥,我就是只贪吃爱睡的小废物呀~”
晚风送来厨房飘散的甜香,混着狼王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姬小颂眯眼望着逐渐亮起的星子,在母亲气急败坏的“姬小颂你又骗我!”的喊声中,把脸埋进爱人颈窝偷偷地笑。
日子不紧不慢地就这样过着,五年时光转瞬即逝,姬小颂也终于等到来肚子里这个崽崽的预产期。
生产那天,狼族祭坛上空的星子突然在正午时分亮了起来,天穹同时浮现日月。
百兽山脉万籁俱寂,连最凶猛的剑齿虎都朝着祭坛方向屈下前肢。
狼族所有的树无风自动,叶片化作流光涌向姬小颂所在的产房。
“怎么偏偏是朔月临盆!”
狐后攥着浸透血水的帕子,眼看着女儿肚腹上浮现的银狼图腾越来越亮。
产床上交织着狐族治愈术的碧光与狼族护体咒的银芒,却压不住从姬小颂骨血里渗出的神威。
凤苍梧徒手捏碎了玄铁门框,猩红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产房里每一声压抑的痛呼都让他瞳孔泛起鎏金色,身后隐约浮现出横贯天地的兽神虚影。
“颂儿,让我进去……”
“王上不可!”
狼族大祭司死死拦在门前,手中龟甲已裂成蛛网,“少主体内两族血脉正在融合,您现在进去,神威会引发……”
“滚开!”
天地间炸开惊雷,凤苍梧半张脸已覆上神纹。
忽然有染血指尖穿透结界,姬小颂沙哑的喊声混着哭腔刺破混沌:
“你敢闯进来,我……我就带着崽崽回狐族住十年!”
凤苍梧周身暴动的灵力倏地凝滞。
狐王趁机将难得的药草炼成的药雾灌入产房,望着女婿轻笑:
“狼王莫要担忧,小颂有族人照料,必然会平安生产。”
霞光染透云层时,一声清越啼哭震碎了三山五岳的积雪。
九十九道金雷劈开苍穹,却在触及产房的瞬间化作甘霖。
百鸟衔着流光织就的襁褓掠过窗前,所有兽人都看清了那个周身萦绕着混沌之气的人形婴孩。
他的眉心银狼印记与狐尾胎记交缠,抬手便握住了坠落的星辰。
“竟然是天生人形!这是下一任兽神降临啊!”
狼族长老们颤抖着匍匐在地,“恭迎少神临世!”
凤苍梧撞开产房时,姬小颂正咬着发带给自己扎头发。
见他满手是血的模样,噗嗤笑出颗小虎牙:“我们崽崽抓周礼的猎物,可得劳烦兽神大人亲自去……”
未尽的话语被颤抖的拥抱封住。
凤苍梧埋首在她汗湿的颈间,身后的虚影狼尾将妻儿裹成雪茧,喉间滚着破碎的呜咽:“再也不生了,颂儿,我们再也不要……”
“说什么傻话。”
姬小颂把哇哇乱哭的崽崽塞进他怀里,指尖拂过丈夫猩红的眼尾,“你看,崽崽的狐火把你的神纹都烫出来了。”
窗外忽有万千莲灯升空,狐族用灵力点燃的祈福灯火映亮山河。
狼族战士以爪击盾的轰鸣声里,混着狐族少女们清越的祝祷歌。
狐后抱着外孙舍不得松手,泪珠砸在婴儿攥着的星子上:
“我们小颂啊,当初巴掌大的小狐狸,如今都……”
“娘亲,”姬小颂突然揪住母亲衣袖,“我想吃炙鹿肉。”
产房里霎时鸡飞狗跳。
凤苍梧望着怀中睁着金瞳的婴孩,小家伙正把玩着他的一缕银发,掌心跳跃的狐火与狼啸交织成亘古未有的图腾。
天幕尽头,沉寂万年的兽神碑轰然显现新的神谕,百兽山脉每一片叶子都在震颤中低语:
新神已诞,福泽永昌。
凤苍梧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狼天,“天”即是一切。
狼天从小就是狐族和狼族的宝贝,受尽宠爱。
也因此,凤苍梧从狼天会说话起就开始培养他成为一个兽神的能力。
待到狼天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兽神了,只是这件事除了姬小颂和凤苍梧知道以外,不能告知于其他人。
兽神是靠着民众的信仰而存活,他应该是神秘的。
若是被知晓,总会乱了这世间的规律。
按照凤苍梧的计划,等到狼天二十岁时,就可以离开狼族,成为一个隐于世的兽神了。
找了个机会,凤苍梧将刚满二十岁的狼天叫到了自己的洞里。
“儿子,你已经年满二十,为父和你母亲也想将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去云游各地。”
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儿子,狼天还是很满意的。
这个儿子和自己之前在凤族时的孩子天资不相上下,只是这个地方灵气比不得凤族罢了。
若是能与凤族的灵气媲美,说不定狼天也是能在上界有一席之位。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继承狼王之位,还是兽神之位?”
“狼王之位应当归还于狼族,你要继承的,自然是兽神之位。只是兽神之位继承之后,你就不能再随意现于人前?”
“为何父亲你能够现于人前?”
“我是为了等你母亲来到我的世界,所以才专程留在狼族。”
“父亲,兽神不能现于人前,是因为担心更改他人命数导致信仰崩塌吗?”
“是,也不是。当然这个原因是最重要的。”
“我认为,这件事有好有坏,我只要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把控好,问题不大。就算是不能把控好,失去的也不过是我这个兽神的位置罢了。我还有修为,还有灵力,遨游于天地间是不能问题的。我不在意这一切,只要自由即可。”
狼天的一番话,让凤苍梧不得不深思了起来。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孩子,日后这兽神之位也只有你会继承。如今我还会在这个世界很久,就先给你担着这份责任。日后等我走了,这位置传于你,我也不会担忧。”
儿子比他想象的要成熟很多,他确实不应该担心的。
此后,凤苍梧将狼王的位置传给了狼天,他继任之后,在那个位置坐了二十年,又传给了狼族其它族人。
姬小颂和凤苍梧在狼天继任狼王之位后就开始在兽世大陆四处游玩,也收集了不少在这个世界特有的物种。
又过了十年,姬小颂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在兽世已经算是难得的长寿狐狸。
绒绒终于回来了,她找了个凤苍梧暂时离开几米的时候,变成了一片微小的雪花落在姬小颂的头上。
“阿颂,我可算是回来了。这一次瑶池盛宴举办了很久,累死我了。”
“快休息休息,我们是不是要去下一个世界了?”
“是啊是啊,你这具身体的寿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所以得离开了。不过你怎么招惹了凤苍梧,他怎么不在凤族,来了兽世?”
“我哪里知道,他这一世像个疯批一样,不准我离开,走哪儿都带上我。”
“啊?我还想悄悄带你走,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们俩都完了。他可是在凤族等同于神的强者,开辟一个新的小世界成为天道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兽世,很可能就是他的一个小世界。”
“那……我还能离开吗?我要是不离开,接下来的任务都做不了了。”
“能吧,等你们熟睡的时候,我们趁他不注意时悄悄走?”
“不行,那样他又会发疯,万一再一次把我抓回来怎么办?”
“问题不大,你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他也不一定会察觉。”
绒绒说得信誓旦旦的,凤苍梧刚好回来。
“颂儿,你怎么看起来很疲惫?”
“大概是困了吧。”
暮春的月光像一匹银纱铺在冰岭山最高的望星崖上,姬小颂倚在凤苍梧怀里数着逐渐稀疏的狐尾花。
她雪白的长发与爱人银发缠绕在一起,尾尖最后那簇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化作星屑飘散。
“苍梧你看,十年前我在这里埋的桃花酿。”
她忽然孩子气地戳了戳身下岩石,指尖亮起的狐火却只燎焦了半片苔藓。
凤苍梧握住她枯瘦的手,将灵力凝成银蓝色蝴蝶停在她腕间。
“明日我取来便是,颂儿想喝多少都有。”
“明日……”
姬小颂望着蝴蝶翅膀上流转的星河,忽然轻笑出声,“那年你教狼天御风术,他摔进泥潭变成小花豹的模样,你还记得么?”
她说话时呵出的白雾里浮着细碎金芒,那是生命开始逸散的征兆。
凤苍梧广袖下的手骤然收紧,怀中人却像察觉不到疼似的,仰头亲了亲他紧绷的下颌。
“我昨日梦见初遇时的温泉池了,那时候,我们在温泉池度过了漫长的夜晚。”
夜风卷起崖边零落的桃花,凤苍梧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慌忙扯过披风裹住妻子,却发现怎么也捂不热这具逐渐透明的身躯。
天际传来幼狼的悲鸣,二十里外继任狼王正在月下狂奔,却注定赶不及这场蓄谋百年的告别。
“不许看。”
姬小颂抬手遮住丈夫猩红的眼睛,尾指悄悄勾散绒绒化成的雪晶,“说好了,要笑着送我走。”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九条蓬松的狐尾正化作流萤升向朝阳。
凤苍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跪坐崖边,千里之外,正在举行继任仪式的狼天突然心口剧痛。
他望着祭坛上炸裂的命灯,在族人惊呼声中化作银狼冲向望星崖。
沿途百兽垂首,狐族所有的狐尾花在这一刻尽数凋零。
三个月后,新任兽神在祭祀碑前发现一行小字,像是谁用指甲一点点刻上去的:
“我的小狐狸只是玩累了,等她把星河里的星星都数遍,就会踩着月光回家。”
碑前供奉的炙鹿肉还冒着热气,山风拂过时,隐约响起少女得逞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