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贤王那富有磁性却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楚慕白连忙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多谢王爷指点迷津。下官听闻下个月初便是小姐的生辰,下官愿设宴于怡园,恭请王爷与小姐莅临,还望王爷与小姐能赏脸光临。”
宝贤王半眯着虎目,眼缝中透射出的目光,宛如寒冰中闪烁的精光,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冽与锐利。
楚慕白点头哈腰的连说着好话,可心里却将宝贤王一家偷偷骂个遍。
东珠案这么一闹,他很快就猜到怡园背后的大老板很可能是时温宜。
但时家没本事拿出那么多钱,肯定是墨温宁在背后帮了大忙。
怡园现在到底算是时家的,还是墨温宁的,还真说不清楚。
宝贤王偏偏选在怡园,这不就是明摆着好处都要留给自己人吗?他们一家子,还真是把“肥水不流外人田”做得淋漓尽致!
生肌膏的事情一出,倒是成全了“选美大赛”的评审官。
庆王府接到静贵妃亲笔题写的“绮丽魁首”金字箔书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墨云卿立刻差人去怡园预定了位置,宴请各族世家的姐妹一起游园赏玩。
只是这名单上,相比从前多了一个墨温宁的名字,少了一个墨来恩。
庆王得知此事,训斥了墨云卿,只得将墨来恩的名字勉强填在了名单最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温宁收到邀请帖子时,忙于练武并不打算去赴宴,只是让流青替自己准备了一份贺礼送去怡园。
……
墨来恩生辰这日,怡园的水榭内丝竹声袅袅,却除不去墨来恩的愁绪。
往年锦匣堆成珊瑚树的郡主生辰宴,如今案几上摆着的尽是鎏金脱落的旧簪、褪色泛黄的云锦,那些贵女们连敷衍都懒得掩饰,只差将“落难凤凰不如鸡”刻在礼单上。
墨温宁轻摇团扇,瞥见楚慕白跨过月洞门时唇角微翘。
她朝老掌柜微微一笑。
老掌柜招牌式的笑容更深了,扬声道:“楚大人您可算来了!这瑶池宴的席面要现开冰窖取天山雪水,霓裳阁的十二仙娥舞得用南海鲛绡裁衣,王爷既应了大人给郡主庆生,这些新鲜玩意自然要备齐全才是。”
每报一项,楚慕白攥着茶盏的指节便白一分,青瓷盏底在檀木案几上碾出深深划痕。
待西域火者捧着鎏金账单跪到跟前,楚慕白险些捏碎腰间玉带。
三千六百两的数目刺得他眼底充血。
那账单上竟连观锦鲤跃龙门都要收二百两,美其名曰——瑞气添福钱!
墨温宁倚着朱栏轻笑:“楚大人莫恼,您瞧墨小姐多欢喜?”
楚慕白的那双眼若能化成实质,定是要戳穿墨温宁的脊骨,他顺着她目光望去,墨来恩正将碎金箔撒进曲水流觞,笑涡里盛着十年未见的明艳。
“不过些许银钱。”楚慕白咬着后槽牙挤出笑,甩银票的手却在发抖。
墨温宁突然抚掌:“呀!差点忘了九霄乐,要请乐师们再奏三巡《贺圣朝》才圆满呢。”
眼见楚慕白额角青筋暴起,她漫不经心掸了掸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楚大人可是主动提出要为来恩小姐庆生的,想来是不会让寿星扫兴的。”
楚慕白唇角抽动着,双手紧握成拳,“那是自然。”
时温宜斜倚在雕花廊柱后,日光穿过藤萝在她月白裙裾上投下碎银般的光斑。
她望着长乐亭下的楚慕白恨不能将茶盏捏碎,青筋暴起的手背与发红的眼尾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愈发狰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她垂眸凝视袖口暗绣的荼蘼花纹,繁复的银丝在日影下流转着暗芒。这是她接手怡园后亲手绘制的纹样,荼蘼花枝恣意舒展,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猩红花蕊,恰似利齿咬碎猎物时溅开的血色。
指尖划过凹凸的刺绣肌理,恍若触摸到仇敌咽喉跳动的脉管,楚家人害她和温宁至深,今日这点破费,算是他们偿还的一分利息。
墨来恩以为失去了郡主的身份,自己就失去快乐的资本。终日困在“褫夺郡主身份”与“罪奴之女”名声的枷锁里郁郁寡欢。
可墨温宁却像一把劈开阴霾的利剑,带她看到天祈商队带来的水晶盏上折射的七色光,让她亲手触摸到珊瑚在月光下泛起的珍珠光泽。
墨温宁将一粒石榴籽扔进酒盏,溅起的水花映着来恩发亮的眼睛,“你且看看这石榴籽,你若只盯着腐烂的果皮,便永远尝不到清甜的汁水,这世间有趣之事,可比计较那些虚伪的名头多得多。”
来恩从温宁手中接过那颗殷红如鸽血宝石的石榴籽,倏然收拢五指,猩红汁液瞬间从指缝迸溅而出,几滴血珠般的液体溅落在温宁素色裙摆,绽开朵朵暗色墨梅。
宝贤王驻足在时温宜身侧,恰见来恩张开浸透艳色汁液的手指,调皮地往温宁脸颊抹去,在温宁玉色肌肤上拖曳出绯红痕迹,那孩子般的笑声穿过枝叶,也驱走了他心中沉积的郁闷。
“本王要好好谢谢时家主和温宁,是你们的悉心安排,才使得来恩从阴霾中重获新生,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时温宜屈身见礼,广袖垂落时腰间的环佩若隐若现,“王爷此言严重了,来恩小姐生性活泼,不过是暂被浮云遮了心月。”
墨来恩突然扑进她怀里,染着石榴汁的指尖在她素白衣襟上晕开点点朱砂红……
依据往昔的惯例,战德昌、战玉怀以及尚囚禁于牢狱中的前丞相本应待到秋后执行斩决。
然而,陛下对于暗中培植势力之举抱有极度的憎恶,为求惩一儆百,对那些心怀异志、妄图挑衅皇家无上权威之徒予以严厉震慑,特颁旨意,将三人处决之期提前至三日之后。
行刑之地亦由庄严的午门更移至繁华喧嚣的闹市口,意在“刑人于市,与众共弃之”,让万民亲眼见证,以示警戒。
墨来恩身着一袭素雅衣裳,外披冰蝉丝精心织就的斗篷,隐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静静地目睹着囚车缓缓驶过。
百姓们纷纷投来指责的目光,口中骂声不绝。
墨来恩将自己紧紧包裹,生怕被人认出,让自己与这即将赴死的囚犯扯上关系。
邢台之上,战德昌父子二人跪伏于众人眼前,脖颈间赫然插着标志着死刑的“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