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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儿很喜欢看盈娘的书?”

问这话的时候,谢择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又酸了酸。

“没有很喜欢,只是……”桑觅瞧了瞧手中的书,迟疑一会儿后,略显失落地说道,“这事很难说,阿姐写完了之后,有一家印坊给她印了一些,转而卖给了书铺,但我让李嬷嬷帮我买几本回来,她跑了好几家铺子才找到,后来去问才知道,阿姐的这册书印的很少,望京城里的那些人都不爱看,阿姐难过了好几日,所以我想把它看完,这样阿姐也就不白写了……”

谢择弈默默看了她好久,只听着她的声音,便动容无比。

他倏然意识到,觅儿对别人好,原来也会感动到他。

觅儿真是世上最纯粹善良的好人,对谁都那么温柔。

这般好的觅儿,此时此刻竟然就这么坐在他怀里。

触碰到这份近在眼前的真实,谢择弈的眼眶都不禁热了热。

她实在是太好了……

兀自动容良久,谢择弈缓了缓神,才徐徐解释道:“这书我看过两眼,记的很仔细,只不过盈娘是女子,对自诩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而言,女子没什么资格质疑男子所写的史书,所以不论她如何客观,哪怕她只是在抄录那些世谱中的记载为注,他们也难改对她的偏见。望京城里的人不喜欢,不代表她没做好。”

正如……

别人不喜欢觅儿,不代表觅儿不好。

别人说觅儿残忍,不代表她不温柔。

谢择弈没那么喜欢这个人间,然而却越来越喜欢她。

桑觅认真地听着,依稀明白了几分道理,不过她觉着,谢择弈的眼神与脸色都很古怪。

她垂了垂眼眸,喃喃道:“人就是这样,有那么多偏见,到处都有不公平的事情,桑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是。”

谢择弈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如何回话。

桑觅说:“你现在可以让很多东西变得更公平。”

谢择弈想了想,缓缓开口:“很多东西,不论对错,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改变的。”

“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也到汉时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统一,律令法条执行下去,总要有个时间。”

“不过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了。”

他轻笑一阵,看向桑觅的侧颜:“你父亲打算再完善一下眼下的律令法条,他今早当着很多朝臣的面提了这件事,谏言道,主人家奸淫婢女要以大罪论,不出所料的,很多朝廷重臣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奸淫婢女不该算大罪吗?”桑觅狐疑。

她的右手不禁也有点蠢蠢欲动了。

“谁反对我爹?”

“你先听我说完……”

谢择弈将她的小拳头压下,手掌覆着她的手背。

而后,继续说道:“桑大人见群臣反对,一下子说了一大堆,他说婢女是贱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尤其是朝廷官员,倘若他们好好的,要去干这种事情,则是辱没自身,而辱没自身,又是辱没同为朝臣的所有人,犯下如此有失身份的罪行,必须严惩才对。结果就是……那些反对他的人,为了表示自己身份高贵,又开始支持他了。”

桑觅无言:“……”

谢择弈无可奈何地一笑:“我想,新的律令以后会加上他提议的这一条。”

“……”

“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桑觅柳眉微微拧了拧:“这就是你们当官的,搞些弯弯绕绕。”

“你父亲是少有的忠良义士,但他面对很多难办的事情,也只能采取各种迂回之策。”

谢择弈回着,神色略显怅然。

身处朝堂想做点什么,仅靠一份赤诚之心与孤勇很难办到。

桑明容一直留在这个位置上,或多或少有他自己的志气,经受磋磨,他也会尽力为他心中的正道去做些什么。

时至今日,谢择弈总算也明白了,先帝为何不早点重用桑明容。

先帝他打算将这么一个难得可贵的臣子,送给自己的太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桑明容这种性子,往后到了太子手中再受提拔会更好。

他所承下的天恩,不是来源于先帝萧正弘,而是新帝。

然而这份计划落了空……

“你是不是又瘦了?”

桑觅听他夸桑大人,高兴了一瞬,可很快觉察到他语调中微妙的不寻常,转念想到要迂回行事的,并非只有桑大人一个。

而今的谢择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开心,比起以往似乎都少了。

桑觅微微仰头看着他,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点点摸向他的脸,指腹擦着他的下颌,似是想测量出什么来。

谢择弈不明究竟地学着她,碰了碰自己的脸:“怎么又提这个?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高兴吗?谢择弈,你今天心情好吗?”

桑觅满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试图找到某种答案。

他常问她高兴不高兴,她却很少这么问他。

她心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只觉得如今的谢择弈,哪怕身着锦衣华服,乍一看气质拔群,可他回到她身边的瞬间,始终像是淋了一天雨的孤狼,透着别人看不见的可怜。

谢择弈的回答其实很简单:“只要能看见觅儿好好的,我就会高兴。”

桑觅有些执拗地摇头:“其实你不高兴。”

“其实我是高兴的。”

谢择弈诚恳地回答。

桑觅还是连连摇头。

“你高兴的是现在,是此时此刻,不是当官。”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她嘟囔着,圈着他的脖颈埋在了他胸前,带着几分孩子气就这么抱住了他。

“可我心情没那么坏,真的,只要觅儿好好的,我每天都很高兴……”

谢择弈轻轻拥着她,动容到鼻子发酸。

回想起自己推诿先帝时的说辞,不禁又是一阵苦笑。

缓了缓心神后,他扶着她的腰摆正位置,转开了话头:“我回来时看见李尧了,他现在事情办得不错,又收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来问我。”

桑觅问:“他还在查那些杀人案?”

“他没那么固执,只是近期出了一些怪事。”

谢择弈意有所指地掐她的腰。

“望京城里还出了新的话本集子,有关于什么报冤鬼,讲人若是作恶,晚上便会有所谓的报冤鬼上门索命,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官府大致上是压着这些消息的,否则也怕人起歹心,借着这种市井传闻作案,但那些耸人听闻的死状,与此同时也多多少少有几分震慑力。”

桑觅有些心虚,在他腿间不自在地扭了扭。

谢择弈很快将她按住:“别乱动。”

桑觅微微脸红,赶忙岔开话头。

“唔……死人的事情,现在还找你,我都不知道你当的什么官……”

“谢择弈,你每天都干些什么呢?”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回道:“死人的事情与我无关也有关,李尧他只是出于职责所在,借着曾经的交情找我帮帮忙,我现在,大概是处理一些朝廷官员的罪案,查些贪腐之事,不过也干了很多丞相的活,陛下年幼,当初梁王篡逆之事牵扯张相,他空出来的这个位置暂时不好安排……”

桑觅其实听不太懂,可她并不讨厌现在这种相处。

她默默靠在他怀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谢择弈说:“当然也有一些琐事,会烦到我,你还记得灵顺公主吗?”

“她又怎么了?”

听到这个什么公主,桑觅就觉得晦气。

谢择弈淡然回道:“她犯了疯病,已经越来越神志不清,我同太后商议,近期要将她送到南边去休养,估计再也不会回望京了。”

桑觅一时无话可说。

好人、坏人、男人、女人……

形形色色,奇奇怪怪。

于桑觅而言,很多东西恐怕永远也理解不了。

她也不想去理解那些。

桑觅只要做好桑觅自己,舒舒服服待在谢择弈身边就好。

哪天谢择弈不那么让人舒服了……

便把他,杀了埋了罢——

想到这里,桑觅豁然开怀,不经意地笑起来。

谢择弈没那么在意她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对了,陛下今日说,太后带他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一直被拒之门外,他也越来越不想去,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教他们每日早点起来,太皇太后尚未醒来的时候就去请安,如此可以请完安便走,不失礼数也免去了尴尬,以后太皇太后身体好转了,心情舒畅了自然会愿意见他们……”

桑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噢噢噢……”

她悠然动了动,很快又伸着胳膊去圈他的脖颈,豁然开怀之中,对着他的脸嘬了几口。

“我喜欢听你说话。”

“嗯。”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愿意听的。”

“嗯。”

“我喜欢你,谢择弈。”

至少,现在很喜欢他。

哪天不喜欢了,随时可以埋了。

那时候,她会下得去手吗?

其实桑觅自己也不知道。

谢择弈听到这句话,默了许久。

惊喜交加到哑然。

而后,便听见桑觅抱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脸嘬出声响来,叽叽咕咕地嘟囔道:“像喜欢小棋一样,喜欢你,你瞧你脸上没毛呢,嘬嘬的时候还不会躲我。”

“……”

谢择弈的嘴角抽了抽。

就知道,她根本不会哄他。

不过没关系。

“嗯,觅儿喜欢我,我爱觅儿,就算觅儿把我的脸嘬烂,我也会喜欢你,爱你。”

桑觅顿了顿,连忙摇头:“不要,那好恶心。”

谢择弈:“……”

她一本正经:“你脸烂了的话,还是别喜欢我了,我也不会嘬你的。”

谢择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