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雪慧绕过二道梁,有一条小路岔过去就到家了,她还是没有绕道,她顺着二道梁走着。
就是那一段溃坝的土沟,河坝边被装了土的废编织袋子摞起来。
那是母女俩摞起来的,一个星期就在二道梁,饿了啃一口干馍,渴了喝一口水。
秋翻冬灌是大坝村一项传统耕作模式,冬灌二道梁溃坝了,没有人跳进冰冷的水中,为你截水修渠。
郑雪慧望着二道梁,一种愧疚和负罪感悠然而生。
为了她哥哥,和她的学费,妈妈东拼西借,没有人借钱给她家。
溃坝了也没有人为她家截水,只有素不相识的舅舅刘世雨。
她所谓的报答就是献上那层鲜红的膜,在那个瞬间,一种羞耻感涌上来。
郑雪慧坐在用编织袋子,摞起来的二道梁河沟里,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河沟。
在她家油菜花田地里,寥廓的田地有几只绵羊走在田垄上吃枯萎的油菜花。
慧儿在悲伤的哭泣,一种无助感侵袭了慧儿全身。
她对着旷野里绵羊哭诉:“年轻就是你的资本吗?”
她在引水隧洞工程上募捐一百元,也是对舅舅刘世雨的报答,却被老师陆呦呦责难。
“陆老师,你没有贫穷过,无法感同身受慧儿的心情”。
没有钱是悲哀的事,但金钱过剩,装在没有节制的人兜里,这个社会则更加悲哀。
莫到慧儿无感激,存心还是报恩人,只是恩情太过于沉重。
她顺着二道梁河沟往家走,抹在她家土墙上,掺上麦秸的墙皮掉下一大块 。
慧儿进了屋,看到厨房风箱炉子旁妈妈,用盆子扣的饧面。
妈妈到水管站做饭去了,所以慧儿划了一根火柴,她把葵花杆,放进了灶膛,然后拉起风箱。
“啪嗒、啪嗒。”
风箱入口一张一合,她哥哥在外省上学,母女两相依为命。
风箱炉子烟囱还通着火炕,用土坯砌成的长方台,上面铺席。
母女两用做饭后的热气,给火炕增加热气。
郑雪慧洗了手,下了一碗揪面片,吃过饭,她把碗一搁,随手拿起一本地理书,躺在炕上。
她翻开书,看一节内容:“内陆河断流,对戈壁走廊绿洲的影响。”
郑雪慧遐想着,西河县应该属于戈壁走廊干旱区。
不,西河县位置是雪山湿润区。
她脑子昏昏沉沉,睡着了。
突然慧儿又惊醒了,她又翻开课本,心不在焉望着窗外发呆。
慧儿强大起精神,“不,我要学习,只有热爱,才能专注,因为专注,所以热爱。”
慧儿又睡着了,她做起一个梦,秋翻冬灌开闸放水了。
慧儿帮妈妈浇水,油菜花田垄上不起水。
慧儿穿着雨靴,拿着铁锨,走在深耕的油菜花地里,水流在慧儿脚下。
慧儿陷在淤泥里,我要陷进去了,一切来得太突然,水流把慧儿的身体托起来,她在闸首盈盈秋水中移动,飘到了闸首分水闸边。
她呼喊着:“救救我。”
夕阳西坠,晚霞折射着烽燧台,大坝村霞光似锦,刘世雨从烽燧台走来。
慧儿静静地俯视刘世雨,看他放下闸首总干渠闸板。
慧儿扑上去,刘世雨越过鸿沟。
终于两人可以平等说话了,慧儿看到盈盈秋水中的他,有一种疏离感,那是刘世雨吗?
你快放闸啊,慧儿身体不由自主在流动,她就要跌入穿山破壁漩涡里。
奔腾不息的西小河,慧儿跌入窟窿峡,峪口漩涡。
她呛了一口水,头撞在石壁上。
她就要死了,此时湍急的水流却柔情依依,西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岸边开满蓝色的马莲花。
慧儿的灵魂飘在空中,她的躯体,双手捧着马莲花,献给了刘世雨。
刘世雨愤怒的把马莲花洒在河中,飘落在慧儿躯体边。
慧儿自由了,像雪山上飘着的云。
春天的马莲花在草原上湛蓝,一簇簇马莲花把大坝村铺成紫色的原野,绿色叶子里钻出紫色的花瓣。
突然西小河消失了,慧儿像一条死鱼搁置在干涸的二道梁沙滩上,她就这样死了吗?
给她一条河流吧。
那首情诗她还记得:路漫漫,
永恒却和我们挨近
一切都很明白
爱情就一个
她在这首情诗写下最后一句话:“大山里没有爱情。”
刘世雨是一个表面平静的人,内心却流淌着一条大河。
当她死后,你就把慧儿埋在二道梁沙滩,在慧儿的坟头捧一束马莲花。
慧儿的马莲花,属于她的世界,她爱那蓝色的花瓣,恰似一串串融化的雪水溪流·····
她高喊着:“大坝村你为什么那么贫穷?”
你的美丽不属于慧儿,属于雪山,我和哥哥在大坝村怎么生活?”
高亢圆润的女声随风而去,听起来有一丝悲切,家乡虽好也留不住她,家乡的魅力让她怦然心动。
她微微颤颤走到花丛中,又摘下几朵蓝幽幽的马莲花捧在手心。
慧儿捧着马莲花,宛如一只蝴蝶飞舞在草原上。
草原上一片碧绿,野鸭在马莲泉嬉戏,流动着泉水太阳光折射下波光粼粼,手捧一束马莲花的慧儿。
流动的泉水,嬉戏的野鸭,泉边紫色的马莲花,在蓝天映衬下构成瞬间的美。
这只是一个幻觉而已,大坝村容不下她的身躯,她能走多远。
只是大坝村离省城太遥远,妈妈用尽洪荒之力托起她,她也仅仅是一名大学生。
慧儿被妈妈摇醒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尿床了,也不害臊。
郑寡妇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慧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的恐惧。“妈,我怕上不起学”。
今年油菜花纯收入元,过几天把欠下的三千元债还给你舅。
“怕什么,考不上大学回来种地,也有十亩油菜花,种地的农民也是人,日子也得过。”
郑寡妇一边安慰慧儿,一边把炕上的被褥挪下来,故意又洒了几杯子水,晾在院子里。
她在慧儿手里塞了两千元钱,“这是学费,回去上学去。”
郑雪慧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县城的路上,她又胡思乱想,不知又想起那个疯子说的话:“我们要忠于自己的成长,忠于自己走过的路,因为它们拼凑成自己,才是独一无二。”
郑雪慧被失学的恐惧笼罩在心中,就连睡觉也是在梦魇之中。
郑雪慧做梦,分水闸的水,并不是大坝村民臆想的那般充满黑暗,阴冷,污浊,丑陋的水。
闸首分水闸的水有时也是清澈,甘甜、清爽、秀美的水。
自然界不会有圆满的结局,但生命却生生不息。
只要西小河在流淌,大坝村就多一点生机,生命的循环再一次开始····
石羊河已经枯竭,曾经那片神奇的土地黑山村,枯竭的青土湖已变成苦难和泪水。
是沙尘暴生态灾难的孽缘,小西河只是石羊河的支流,曾经奔腾不息穿山破壁的西小河。
筑坝,截流,到峪口大坝村已是气若游丝,浮不起一条游动的小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郑雪慧梦魇,她成了一条死鱼,被搁置在干涸的二道梁沙滩上。
要让西小河浪花闪烁,奔流不息托起一条游动的小鱼,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个什么都不会普通女职工,能当引水隧洞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不仅仅因为是家世显赫。
王玉霞在勘探中,被冷龙岭雪山困住,经过生命的锻造。
她不但风姿绰约,而且长袖善舞,娴雅得体。
因为她热爱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单位不养闲人的。
她会察言观色,这不她走到领导面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杜鹃花瓣上的几滴露珠,飞鸟轻轻一落,转瞬间消失在杜鹃花丛中。
她柔和的说:“薛市长,吃饭时间到了。”
王玉霞去掉市长前面的“副”字,轻轻一摆手,示意银白色越野车开过来。
“到大坝水管站。”
王玉霞拉开了左侧车门,总指挥薛青草上了车,她又拉开了右侧车门叫了一声“陈县长。”,
副县长兼副总指挥陈冰晶,知趣的坐在副驾驶上,然后又笑吟吟的说:“南处长,夏处长上车吧。”
王玉霞关上了车门。
银白色越野车是市长专车,此时调转车头。
王玉霞跑到另一辆越野车拉开了副驾驶,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上车啊,你们还得我请吗?”
水管站长刘世雨,副处长李黎平,钢铁工程局掘进队长赵亮上了越野车。
“快开,超过那辆车。”
王玉霞催促司机小李。
“你怎么不坐市长专车”。 副处长李黎平一本正经的说。
王玉霞转过身,调侃着:“你以为你是金城市市长,到这里视察,饭就给你做好了。”
“今天刘站长是主角,你问问,刘站长刚到大坝水管站,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今天刘站长是主角,我的陪着刘站长。”
她的优雅举止,神秘的家世背景,与当初勘探判若两人,吸引着车上的两个大男孩。
刘世雨不置可否笑着,此一时、彼一时,喝不上水的往事已成过眼云烟。
“家常饭,几个素菜,只是条件有些简陋。”
只要有便饭就行。
“要不是我们肩扛勘探水准仪,哪有今天做小车的苦尽甘来。”
“水木雪莲引水隧洞才刚刚开始,盾构机在窟窿峡峪口,过不去还是次要的。”
“钢铁工程局勘探队,初步地震波勘探,冷龙岭雪山是松软柔性的泥土和沙层,大多数是砾石组成,专业术语是不稳定岩层组成的。”
“是吗?赵队长”。 副处长李黎平为了观点正确,把掘进队也拉上了。
“开凿隧洞前景不容乐观啊。”赵队长也附和着,和施工甲方搞好关系,也是他的工作。
王玉霞反驳李黎平:“ 要是在战争年代,你就是叛徒,卖国贼,那有施工方说工程容易施工的。”
“冷龙岭雪峰,看似巍峨,是砾石,被冰川造山运动,超自然力量堆积起来的,其实虚弱不堪。”
李黎平是个技术员,在外人面前一般不说有技术争议的话题,尤其在王玉霞这样蛮不讲理的女孩面前,他保持了缄默。
“黎平,怎么不说话了,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秋翻冬灌还有十几天了,闸首分水闸能不拆毁啊。”
李黎平反戈一击:“拆毁水闸,人家刘站长不急,与你什么关系?我们都是裹挟在河里一朵小小的浪花,翻不起巨浪,在那里筑坝截流,不由我们。”
“你们两人不要吵架了,只要早一天开挖隧洞引水过来,分水闸就拆吧。”
“只是石匾有点可惜,六百年来西河县农田灌溉,都是祁连山融雪水。”
都是“干坝湿轮”和“活水死浇”两种方式,西河县缺水啊。”
刘世雨幽幽的说:“黎平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市长祁连雪带领戈壁省水利厅考察水木雪莲引水隧洞,路过窟窿峡峪口,被大坝村村民堵在峪口,有一个小姑娘,举着羊皮跪在路上。
听说了,当初大坝水管站长郭成奎,就不是个人,此人不诛,天理难容。
李黎平开了尊口:“郭成奎撤职了,替换上刘青天了吗?引水工程是大势所趋,拆毁闸首分水闸谁也无法更改。”
李黎平不要讲大道理了,前任站长郭成奎,用苗木水招引大坝村村妇,践踏水权。
大坝水管站公信力丧失,村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刘站长,一有风吹草动,就要上访。
是啊,刘站长的工作,我是感同身受, 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们工程局就经常遇到,八十岁的老太太,钻到大型运输车轮下。
原因就是运输车挂落了几枚青柿子,十几元的事情,讹诈上万元。
掘进队长赵亮有意讨好路霸龙王爷刘世雨,和合作方搞好关系,也是工作进展的一种手段。
李黎平呵呵一笑说:“赵队长话也不能这么说,站在什么立场说什么话。”
“贫穷是万恶之源,那个老太太穷啊。上无片瓦,下无土地,为了生存,还能指望循规蹈矩?”
现在全西河县缺水,大坝村也缺水,多浇一分地,就能多买一袋盐。
大坝水管站的那点苗木水,被前站长郭成奎,用来吃,拿,卡,要,吃喝费摊丁入亩,每亩地摊派二元钱的吃喝费。
天地昭昭,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再忠厚的村民,也会磨练成刁民。”
“黎平,问你正经事,闸首分水闸填满行不行?重型运输车过去了,再把闸首分水闸挖出来。”
不当爹,不知道给两个儿子分家的难处。
大坝村就怕放水不公平,秋翻冬灌,还要给金城市输工业用水,四十万市民的生活用水、工业用水,全凭闸首窟窿峡峪口放水。
就怕大坝村土地撂荒,村民互相埋怨指责。
滔天大水,村民的一亩三分地都浇不上。
村民又要到市上,找一个说法。
“刘世雨百口难辩,往刘站长头上扣屎盆子。”
正是应验李黎平那句:“站在什么立场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