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从苏喆处回来,一进店就听说三个孩子缠着几位客人往后院去了。
她眉头一皱。
谢安和喜姐儿胡闹,她是知道的。
可欢哥儿一向稳重,不应该啊!
心下疑惑,就急急忙忙往曲苑风荷而来。
才到外头,就听见水榭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等推开门,看清了里头的情景后,顿时惊得手心冒汗。
顺大监她是见过的。
天底下能让顺大监如此殷勤伺候的老头,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旁边那位雍容的妇人,想必就是如今正得宠的江嫔。
那边,谢安嘴里叼着块肉,胡吃海塞的正挽着景德帝吹牛:
“苏姨酒楼的饭菜天下第一,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好吃一千倍一万倍!皇帝老子吃的那都是猪食,我祖父说的!”
喜姐儿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景德帝抱在腿上,此刻正揪景德帝的胡子玩,江嫔还一脸爱意的拿帕子给她擦嘴。
欢哥儿倒是老实,冰块一样坐在边上冷冷看着。
苏璃面色一怔,作势就要下跪,却被顺大监一把拦住,道:
“裴少夫人,我家老爷就是出来逛逛,不想惊动旁人。”
苏璃看了看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立马了然。
她冲着喜姐儿轻轻招手,道:“喜姐儿乖,你下来。”
喜姐儿却道:
“娘亲,老爷爷的胡子是白的,好好玩!”细看,那胡子上还辫了几条小辫子。
苏璃真是尴尬地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可看景德帝一点也不在意,还很享受的样子。
好吧!
不知者无畏!
你们厉害!
景德帝今日实在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看着三个孩子各有特色,饭桌上嘻嘻闹闹的,总有种错觉好像儿孙绕膝的感觉。
可惜,恒王、康王、靖王的几个孩子看到他就跟老鼠看到老虎似的,瑟缩得跟只鹌鹑一样,一点儿亲近他的意思都没有。
女儿们又都是那个德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自家没感受到的天伦之乐,倒是在这平常百姓家感受到了。
苏璃暗中偷看欢哥儿:你知道他是谁?
欢哥儿:我不知道……
苏璃:我不信!
欢哥儿:我真不知道!
谢安:“苏姨,你眼睛怎么抽抽了?快坐下吃啊!老爷爷说知道你和将军,你们是不是旧相识啊?”
顺大监拉开椅子,请苏璃坐下。
苏璃闻言讪讪一笑,道:“啊?是、是啊!这位老爷是将军的旧相识,你们可以、可以称他老人家……”
“无妨,叫爷爷就好。”景德帝哈哈笑,插嘴道。
“呃、呃,是、是啊!叫爷爷……”
苏璃第一次见皇上,心里是紧张的。
不过她算是看出来了,皇上这是严重缺爱啊!脱了龙袍走下龙椅也不过是个孤独的老头子罢了。
爷爷?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赶紧换上一脸笑意道:
“龙老爷,吃得可还满意?”
一声龙老爷出口,欢哥儿皱眉看了她一眼。景德帝倒是哈哈大笑,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道:
“满意!满意!就是还没吃上传闻中的酥山。”
苏璃一看这满满一桌残羹冷炙,又见江嫔暗中频频朝她摆手,于是笑道:
“龙老爷,天气炎热,刚吃完饭不如先歇歇,我泡壶茶给您漱漱口?至于酥山,等龙老爷走的时候我差人打包给您带路上吃?”
“如此也好。”
景德帝吃了满嘴油,确实有些不舒服。
众人移步屏风隔壁,就是一张临窗的茶桌,苏璃净手亲自烹茶。
顺大监伺候景德帝坐下。
江嫔见茶桌上的器具有别于常,还放着四样精致的小点心,便安静下来仔细的观察。
谢安早跳出窗外,带着喜姐儿打水漂去了。欢哥儿倒是稳重,端坐在苏璃身边打下手。
期间景德帝问起裴珩来:
苏璃道:“回老爷的话,夫君正在努力康复,如有新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老爷。”
景德帝欣慰的点点头。
这个苏氏果然名不虚传,性格爽直毫不扭捏,见了他也很镇定自若,倒是个大方得体的性格。
烹茶手法还十分独特。
本朝都是将茶碾碎成粉,然后点茶喝,风雅得很。
景德帝嫌麻烦,口感黏腻不高兴喝。
可眼前苏氏的冲茶手法他却见所未见。只见她直接将茶叶投入一只敞口的瓷白盖碗中,然后用一只银壶煮沸了水直接冲。
“盛京的水比较硬,喝起来口感不好。我用的水是从清晨花瓣以及荷叶上采集的露水,龙老爷尝尝看可有不同?”
景德帝好奇的喝了一口,茶香凌冽,别有风味,入口微涩微苦,但一息之间就已回甘。口腔里甜甜的,还有一股隐隐的花香和荷叶的清甜。一口下去,心中的燥热都降低了不少。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滋味,不禁拍案叫绝:
“好茶啊!只是你这烹茶的手法竟从未见过!”
苏璃微微一笑。
大启流行点茶,这样直接冲泡甚至煮茶她来这里这么久了不曾见过。她略懂些茶艺皮毛,但在毫无这方面常识的大启人面前,已经是不明觉厉了。
而且,她体寒裴珩管得严不让她多吃冰。她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把烹茶的这套手艺给重新翻了出来。
别说,裴珩和欢哥儿都很喜欢。
她还打算在名下的酒楼、茶楼里推广一下,看看能不能小小的引领一下大启风尚。今日遇见了景德帝,正好拿他当小白鼠。
此刻得了景德帝的赞赏,心中也就大致有数了。
“龙老爷,如今虽是炎炎夏日可冰品并不解渴不解腻,喝上一口热茶对身体也好,茶叶还能解毒、延年益寿呢。若是到了冬日雪天,围炉煮茶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旁的顺大监和江嫔朝着苏璃投来感激的眼神。
景德帝闻言也频频点头。
这一口茶喝得他通体顺畅。又想到之前对苏璃的种种传闻,还有今日在酒楼的所见,心里对她的好感更甚。对苏璃说的冬日下雪天围炉煮茶的事情,更是充满了向往。
江嫔在一旁仔细观察苏璃如何煮水,如何泡茶,心中细细记下。然后抽了个空对苏璃说:
“裴少夫人多才多艺,还把两个孩子养得这么好,真是叫人羡慕。”
“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
江嫔却毫不吝啬夸奖之词,看着欢哥儿又道:“听说小少爷颇有才情,白鹿书院的季末考核中,考了第一名?”
说起儿子,苏璃还是很骄傲的。
她温情地看着欢哥儿,骄傲道:“是啊!孩子天赋异禀,学习又刻苦努力,我这个当娘的甚少操心。”
景德帝闻言,插嘴道:
“嗯,不错。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才华横溢啊!想当年和……”
景德帝一愣,似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往事,顿住了话题。半晌才很是生硬的转移话茬子道:
“你父弃文从武,当年朕还唏嘘了许久。不过他才情卓绝,文能安邦平天下,武可鞍马定乾坤,是我大启栋梁之才。你小子,有乃父之风,老爷我看好你!”
欢哥儿黑亮的漆眸一闪,起身敛目道:
“父亲文武全才,小子不及父亲万分之一。”
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冷不热。
景德帝听了这话,不禁多看了欢哥儿一眼。
原本他还觉得这孩子冰块一样,不及谢安灵活热烈讨人喜欢。可也看得出来,谢安事事都以裴欢马首是瞻。
裴欢身上透着淡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和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有那双眸子更是透着狡黠和聪慧。
他和谢安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像极了曾经的李乾和裴珩。
如今,几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往事历历在目,景德帝的心好似抽了一下,再看向欢哥儿的目光也更带了一些慈爱和欣赏。
“裴珩的儿子,该当如此!”
景德帝真心道。
一旁的江嫔听了这话却是百感交集,更觉讽刺。
裴欢和李乾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不光是模样,就连脾性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连她都看出来了,景德帝却还没看出来。
只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年狠心下旨杀了自己的儿子,如今面对自己的孙子,居然认不出来。
江嫔想到这里,默默敛目。
再抬眼,已经噙上一抹笑意,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思各异。
最后,景德帝还是带上了各种口味的酥山,苏璃还懂事的给江嫔打包了一套泡茶的工具,众人高高兴兴的回宫了。
好不容易安安稳稳送走了这尊大佛,苏璃才微微松了口气。
谢安摘了莲蓬嘎嘣嘎嘣的嚼着,说道:
“哎呀,龙爷爷也不说他住哪儿,改天我上哪儿找他玩儿去啊?他还说他家也有两个娃娃,和我差不多大,一样调皮捣蛋,正好约出来一起玩耍。”
欢哥儿翻了个白眼。
“哎,你翻白眼是几个意思?”
欢哥儿:“没什么意思。”傻子!
苏璃经过谢安身边,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
谢安道:“苏姨,您叹气是几个意思?”
苏璃:“没什么意思。”
喜姐儿也跟着叹气摇头翻白眼,小胳膊小腿的被苏璃抱上马车,“哎,没什么意思!”
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