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师兄的话,断断续续地给季迟年提供了最后的讯息。
他以前见过江述云用这种手法调制药膳,将西南秘法和中原药物混合在一起,而不影响其表面形状和气味。
而江师兄的夫人,也曾在魏王府见过模样形似江述云的女子出没,只是因为没有当面看真切,她当时不敢上前相认。
魏王,就是奚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因为害死端华太子,而被启宣皇帝处死的温显。
“江述云根本没有离开京城,而是被魏王笼络了。”
“她是奚贵妃安插的一步暗棋,谨小慎微地藏了多年,以至于季氏的人都没有发现此事。”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季迟年开始四处搜罗相关的书籍,苦心钻研西南蛊毒之术。
之后在为太后做事的时候,他却发现皇帝身上的蛊物,和端华太子身上的同源。
只是因为蛊毒没有那么强烈,又失去了其他药物的佐助,效力缓慢,所以温礼晏没有像他倒霉的二哥一样立刻毙命。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娘是魏王一党的余孽,先帝清算魏王和奚家的时候,怎么偏偏漏过了我娘?”昀笙质疑道,“难不成,奚贵妃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却好心好意地护送了我娘这个动手之人离开,给她一条生路吗?”
按照他们的行事手段,斩草除根才更合理吧?
况且,魏王覆灭是十四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昀笙已经出生了。
若真如季迟年所说,那爹爹难道不知道妻子在为魏王做事吗?他怎么可能让她涉险?娘亲又是为了什么,去做这种诛九族的事情?
“这些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江述云又不是我娘。”
季迟年“哼”了一声,几句话把昀笙噎住。
“说了这么多,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对温礼晏所做的试验已经证实了。你的血对蛊物有压制作用,可见母蛊确实和你娘息息相关。”季迟年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那你为什么不恨我?你口口声声,把我娘置于‘谋害端华太子的真凶’之位上,你为什么不恨她牵连拖累了季氏,反而教我医术?”
“因为我没有证据。”季迟年移开”睛,“我季迟年做事,只看其用处。杀了你不能助我查出真相,也不能让皇帝病愈。”
不如将这枚好不容易寻得的特殊棋子,好好利用起来。
而现在,起码目前证实了他的猜测的一部分正确性,皇帝的病也得到了稳定。
昀笙直视着他的眼睛:“季迟年,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做一笔交易吧,我们一起根除了陛下的蛊毒,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再商量。”
“要谈条件,崔昀笙,你不够格。”他背过身去,“等皇帝找回了太后,将人囫囵个儿护送回来,我们才能谈条件。”
昀笙:“……”
就季迟年的这个执拗劲,若是太后再年轻十岁,她都要有奇奇怪怪的猜测了!
“季先生,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具体条件到底是什么,但为着这两年的师生之情,我还是想劝您一句:陛下仁厚,可是其他人不是吃素的。若是得寸进尺,只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昀笙语重心长道。
季迟年哈哈大笑。
“我本就两手空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连死都无甚所谓,又怕什么‘竹篮打水’?”
他再不理会昀笙,径直躺回来小榻,背对着她,一副睡过去的模样。
昀笙无可奈何,望了他好一会儿,只能离开了。
这一场谈话,没能说服降将,反而把自己心里一池水,给彻底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娘到底是谁?
爹爹啊,您当初怎么就不肯和我多说几句呢?
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能瞒着亲女儿吧?起码让我心里有个底,也不至于现在在别人的三言两语中难辨真假。
恹恹归来的昀笙,没有将季迟年那没有证据的猜测和盘托出,只和温礼晏简单说了季迟年的要求。
“他对母后倒是忠心。”温礼晏十分唏嘘。
无论他本人对太后的评价如何,都不得不承认,太后此人御下有方,延寿宫之人的忠心,和其他宫的全然不同。
高明泰也好,死了的翠微姑姑也好,还有季迟年,他们对太后的感情,远超于一般奴才对主子的感情。
“只是虞成蹊那边还没有发现。”
按理来说,萧君酌把太后掳走,总得安置在自己的地盘。可是之后萧家人l落网了,大理寺怎么盘问他们,把萧家背地里的所有私产宅院和坊子庄子都查缴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太后的踪影。
最初奉萧君酌之命带太后离开的人,已经死在了那场宫变中,线索全然断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转机。
昀笙若有所思:“萧家人知道的所谓私产,到底都是明面上的,萧君酌定然还有一些私底下,托他人名义置办的地方,以防万一。这些地方他的家里人不一定知道,但和他一丘之貉,要给他办事的朝臣,却说不定知道。”
温礼晏豁然开朗:“你是说——秦采堂?”
“我们这位秦大人,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即便知道女儿私逃,儿子背叛了自己,也不见得就会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
因为秦铄不能让他安心,他不认为对儿子坦诚一切,就一定能有生路,所以要有所保留。
“听说三司会审给秦大人判断结果是‘斩监候’。而秦大人本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又或者,仍然捱着日子,不肯死心?”
温礼晏沉吟片刻,扬声道:“来人,宣秦铄入宫!”
翌日,大理寺诏狱。
秦采堂半躺在铺满草叶的地上,听到狱卒开门的时候,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位小哥,今天可有人来看我啊?”他涎皮赖脸问道。
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已经磨平了秦尚书原本所有的骄傲,现在即便是对着一个卑微的狱卒,他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卑躬屈膝,实在是能屈能伸。
“秦大人,梦还没睡醒呢。”狱卒奚落一笑,把吃食推给他,“早点吃吧,咱有了上顿还不一定有下顿。”
秦采堂定睛一看,今天的饭菜竟然异常丰富,不同于以往的清汤寡水,甚至见了荤腥,不由得喜笑颜开。
然而刚把那喷香的鸭腿放到嘴边,他心下凛冽,没敢咬下去。
大理寺又不是护国寺,没道理突然大发善心。
难不成这顿饭是……
他浑身发抖起来。
“呦,还怕我们给你下毒呢?”狱卒把手一摆,“想多了,我们大理寺人手忙得很,可没有那么无聊,给一个死囚犯下毒,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原本听到他上一句话的秦采堂,刚略微放下心来,眼睛却又在听到他后面一句的时候,猛然睁大了。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病怏怏的秦采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狱卒的领子。
“什么叫作‘死囚犯’!你胡说!陛下——陛下不会杀我的!”
阿铄不是说他会向皇帝求情,让他将功折过的吗?君无戏言,他已经坦白了那么多,皇帝怎么还能杀了自己?
“阿铄!我要见阿铄!”
这个天杀的孽障,难道他骗了自己的亲老子!